顾萧依着柳成舟的介绍,很快来到了离他最近的分堂。
奇异的是,除了哨台的灯火,堂口竟只有入口处有几只火把固定在堡垒上,冷风吹得火光不停跳动,顾萧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这样诡谲的气氛显然有些不对劲,他环顾四周,却也没有任何异样,顾萧只能握紧了应雪剑给自己壮胆。
兰兰突然轻笑了一声,顾萧吓得身子一抖,随即老脸一红有点挂不住,斥她:“别突然出声!”
[嘻嘻,人家可以陪你说话壮胆哦~]
顾萧扶了扶额,被兰兰这么一打岔他也放松了不少,猫着身子进入了长廊。
长廊一过,更是夸张得没有一支火把,一下子让顾萧陷入了漆黑的境地里,顾萧只能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心里却在嘀咕,这么黑,要是唐门的人下黑手偷袭他,岂不是阴沟里翻船,他暗自运行内力,应雪剑竟没有先前那般排斥于他,反而是安安静静的,顾萧心里奇怪,但又没有功夫分神细想。
这几日他虽然一直在赶路没有怎么好好休养,但这个系统不愧是能将人起死回生的,他那些皮外伤除了过度拉扯使用时,竟已不怎么痛了,喉咙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病,却总好得缓慢,不过这点小毛病对他潜入来说完全无碍,所以柳成舟也才放心让他单独行动。
并且除了天魔雨,柳成舟还给了他一支信号烟花,顾萧是见过的,应该是通知血重楼的人专用的,柳成舟的妥帖让他心里愈渐暖了起来,连带着漆黑的厢房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他这边一路进行顺畅,根本无人阻拦,顾萧不禁疑虑,这座堂口难道是空城?
越过厢房,又是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众多的视线死角让顾萧心中警惕起来,但拐过弯,竟是一向下延伸的台阶,而入口处,正插着一面黑色旗帜!上面纹着的面具是半张虎面!
难道他歪打正着,运气极佳地一下子就找到了关押叛徒的暗牢所在?!顾萧捏紧应雪剑,自己能起死回生已是天大的造化,哪还有天天撞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多半是暗中监视他们的人知道今夜自己与柳成舟要来查探,故意做的障眼法引他入瓮罢了。
即便知道是陷阱,但为了救花海棠,他也不得不去走一遭。唐言如今恨他们入骨,唐门又是他的老巢,定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顾萧只能嘱咐自己小心提防,要是形势不对,保全性命要紧!
顾萧轻手轻脚地靠近入口,这个台阶极深极暗,在没有火光照耀的情况下几乎都望不到尽头,好像连接地府,直入深渊,让人心生怯意,但顾萧早已不惧!若不想惊动别人,不要掌灯是最好的,只是,黑暗对顾萧更为不利,他只好用火折子点燃了入口处的火把,将它取下来供自己照明。
这唐门不仅明面上比不上云鹜山庄,就连这暗牢,也比不过玄鹰暗牢,地基很是不稳,又阴暗潮湿,铺的是条形石柱,打磨的也很粗糙,他刚没走两步,就听到一阵响动,顾萧慌张看去,竟是几只逃窜的老鼠。
顾萧皱了皱眉,越往下走,湿气扑面而来,阶梯衔接之间的软泥被挤了出来,楼梯的高度也陡峭不一,他走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地面被踩陷下去的感觉,而有些石柱阶梯又从中断开了,又陡又无法着力,火把的光也不够亮,顾萧走得很是吃力,裸露出来的泥土充满了腐臭味,空气不仅稀薄,闻起来还又腥又湿,简直让人作呕,而地上不仅有老鼠逃窜,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在淅淅索索地爬行着,渐渐还能听到滴水声,昭示着这地牢还很幽深,顾萧皱着鼻子逃避难闻的气味,开始祈求这最好是个单纯的陷阱,若是让娇气的花海棠关在这种地方,恐怕不死也疯了。
这样漫长又让人不安的阶梯顾萧走了约摸有一刻钟,终于到了底,踩在了没那么松软泥泞的地板上,顾萧总算松了口气,他拿着火把四处扫了扫,发现这跟普通的监狱差不多,两边并排着一座座监牢,木制的栅栏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腥臭味的源头似乎就是从这一间间牢房里散发出来的,饶是顾萧自诩忍耐力尚可,也被这恶臭熏得捏紧了鼻子,他瞥了一眼,牢房里的地也很湿软,甚至还有扭动的蚯蚓在翻土,只是这土竟是红壤……顾萧还未曾听闻唐门有红壤,再结合这腥臭刺鼻的腐烂怪味,顾萧不禁猜想,这泥里多半都是人血,他有些嫌恶,快速略过了空牢房一直往里走,直到到了最后一间房。
靠近时,糜烂臭味已经浓郁得让顾萧喘不上气,他苦不堪言地撕了下摆蒙在脸上,当个心里安慰,屏息了才走近查看。这一眼更是让他终生难忘。
地上都是残肢断臂,各种烂rou丨qi丨官扔得到处都是,分不清男女老幼,堆满了整个牢房,而墙壁上锁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这个‘人’垂着头,顾萧看不到他的脸,杂乱如枯草的头发将他整个轮廓都遮掩了起来,身子微微抽搐着,铁链连着大铁钩穿透了他两侧琵琶骨,而他的肚子上更有一个巨大的血洞,里面塞了一个……ying丨er的人tou!
更让顾萧崩溃的是,这个孩子双眼已被挖去,连舌鼻也已被割,嘴大张着,吞口乞着这‘人’血糊糊的chang子,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怪物!顾萧忍不住撑着栅栏干呕起来,饶是他听闻唐门的酷刑绝无仅有,也对这样血腥至极的场景无法接受,弯着腰吐了个昏天黑地。
顾萧面前都是‘怪物’可怖的模样,而怪物之所以被顾萧认为是怪物——他还有六条手臂,分别拿着枪戟斧钺钩叉!他鲜血斑驳的两条腿下,踩着数不清的人tou,他们都被剜去了双目艮,只留两个绝望的血洞望向虚无!这绝对不是人该有的姿态!顾萧已经吐得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将人以这样残酷至极的模样折磨杀害!
顾萧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唐门干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吮吸的是仇恨的血液,冤仇的了结不仅仅是生与死,而是连死的尊严也无!这一切都在背离作为一个最基本的人的初衷,甚至比利益的争斗更可怕!唐门的酷刑无疑是在无限放纵着雇主凌nue的yu望,而这些都可以通过银钱进行廉价的买卖交易!如果说青莲是视人命为草芥,那这腐烂的唐门便是在当目中无人的裁决者,连做人的资格都亲手抹去。
顾萧怒火中烧,狠狠地咬着嘴唇,连出血了也没有发现,他甚至不敢踏进这间炼狱为这个苟延残喘的人寻求解脱!他还活着啊!整个人都在痛苦的抽动!顾萧张唇无声地呐喊,却不知道该发泄些什么,他恨起了此刻自己的无能,若他为武林盟主,绝不容许唐门这样腌臜的家族在这中原武林立足!
顾萧闭上眼睛,扣紧了手腕上天魔雨的机栝,浓稠碧绿的汁液飞射而出,在那人低垂的头顶爆开为伞,腐蚀的雨淋下,他整个人都因极度的痛苦抽搐着,腹中嵌着的人tou口刁着脏qi咕噜地滚下来,顾萧已经忍不住落下两行泪,将火折子扔进了牢中,星火闪烁,一舔到碧绿的汁液猝然暴涨为大火,而那人六只手臂在火中扭曲着,像是在舞动手里的兵器,凄厉的尖啸划破长空,橙黄的火焰里,多余的手臂逐渐脱落,依稀可以看出人形轮廓,但很快又被烈焰吞噬殆尽,顾萧怔然地看着这一场大火,他曾经以为江湖的恩怨情仇其实很简单,在青云派他只需要关心每天吃什么,凌霄九剑领悟了多少,再将师弟师妹们照顾好,便是天下太平。可这一路从云鹜山庄到玉婵湖到昆仑之巅再到如今唐家堡,天真的从来只有他一人!
顾萧从未有一刻有这般清晰的念头,他要重新坐上武林盟的位置,将这些比魔教还要疯魔的恶涤至清明!
“啪啪啪——”唐无垠抚了抚掌,对上顾萧愤怒的目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别来无恙啊顾萧——可惜了这天魔雨,我只用过它sha人,却从未火葬过呢。”
顾萧拔出应雪剑直指他面门,无处可泄的愤怒好像都有了倾倒的地方,便如狂风海啸,势不可挡,他几乎将牙咬碎,“这里死的是谁?是为何故?!”
唐无垠像是听了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用另一只手擦去了眼角的水花,“唐门杀人,不问缘由,只看价钱,也永远不会泄密,他可是东家花了白银十万两点的生死簿,要问他名姓,得去阎王殿打听。”
顾萧扔掉了火把,反正这地牢早已在火海之中,他闭着眼睛,那人死前凄厉的长啸振聋发聩,他的心中早已放下恐惧,只有愈燃愈烈的怒火!王立夏追求剑道却被囚禁,他的怒火造就了他的剑意,而此时,顾萧的领悟也与当时在溪边用榆木劈砍判若云泥,应雪剑似乎也在回应着他的愤怒,出鞘后不停嗡鸣着,唐无垠眯了眯眼睛,从腰后取出云澜剑也拔了出来。
顾萧看着自己曾经的配剑落入唐无垠手里,眼里的杀意又涨了一分,唐无垠甩了甩手,有些痛苦地皱眉,但仍然握紧了剑,顾萧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讽刺道:“它不属于你。”
这句话似乎点燃了唐无垠的怒火,在这充斥着腐臭与血腥的暗牢里,唐门的阴影已经将他完全覆盖,他一生喜爱剑术,在唐门却只有暗器为正统,其他皆是无用,每每他用剑,总是会被长老打断趾骨,将剑折断,他只能像只阴暗的老鼠偷偷地学,在第一次出任务时,他得意洋洋地佩上剑,却被生死簿上的人嘲笑他根本不是剑客,拿着百兵之君却是一个刽子手,这世上没有一把名剑会认可他,他不信邪,也不信命,可当他真的被云澜剑排斥时,嫉妒的怒火已经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凭什么顾萧可以?二十五年无人问津,不过一朝捡了柳成舟的剩饭当了武林盟主,武功资质也不过平平,还与正道背驰,这样的人凭什么!
唐无垠咽下怨恨,阴毒的双眼透过面具盯着顾萧,“上一次你使诈,侥幸逃脱,这一次我们一剑定生死。”
顾萧也正有此意,他胼指划过应雪剑剑身,浑厚的内力已将莹白剑身均匀包裹起来,顾萧在内心祈求,希望应雪剑在这种时候不要再排挤他,而名剑向来有灵,此时也好似回应顾萧心意一般,流转着莹莹白光,唐无垠嫉妒得几乎目眦欲裂!
能上杀字一号榜上前十的哪个不是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唐无垠这一生,根植在骨子里的就只有杀人罢了,他虽无深重戾气,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昭示着对人命的轻贱,仿佛他带着天生的傲慢,对剑亦是如此,他灌注更多内力,只想掌控云澜剑,但他越是这样,云澜剑的反噬也越厉害,他的手已经开始丨月兑丨皮、流血,血顺着剑柄滴落在这地狱里,顾萧不再看他的窘状,他的眼里早已是尸山火海,是满目猩红,源源不断的内力几乎要挤满他整个身体,呼之欲出!强盛的剑意嘶吼着如同一柄巨斧,在这狭窄的暗牢里开天辟地,炫目的剑光几乎照亮了黑暗,唐无垠也不再拿乔,既不能直接握剑,便稍稍松了手,强横的内力裹挟着云澜剑,令剑柄在掌心中旋转,发出痛苦的嘶鸣,但他仍旧一意孤行地出了全力一剑。
这一剑早已不是单纯的剑与剑的对决,两人已经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十成十,激烈的剑气碰撞至一处,狂风翻飞,腐朽的木栅栏经受不住,甚至已化作齑粉,火势越来越大,猛地舔上顾萧后摆,却又被剑气扫灭,顾萧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唐无垠,剑势坚不可摧,而他心中的信念也同样不可摧杀,唐无垠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尖,无论怎样抵挡却仍免不了被剑意穿胸而过,唐无垠闷哼一声,手里的云澜剑没有支撑掉了下来,顾萧眼疾手快地将它捞入怀中,他冷冷地看着唐无垠道:“你输了。”
唐无垠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狼狈地扑上来,想抢云澜剑,被顾萧一个灵巧旋身躲开,顾萧的手微微颤抖着,灌注过多的内力已经将他掌心的烫伤撕扯开,他满手都是血月星,已然与最初不沾丝血相去甚远。
唐无垠捂着伤口气喘如牛,涨红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火海,又重新燃起了仇恨的种子,他凭什么要被人左右!剑不过杀器,不过死物,他拿不得,抢不到,顾萧也不能有!唐无垠按上手臂上的机栝,一双铁钩似的爪子包覆住他双手,他如野兽一般扑向顾萧下摆。
狭窄的地牢里,三面俱是火海,背后则是陡峭湿冷的阶梯,顾萧握着云澜剑奋力一挡,却被唐无垠发了狠的攻击整个人撞到了石阶上,顾萧几乎摔得眼冒金星,唐无垠桀桀大笑着,双爪掏向顾萧心窝,顾萧连忙双手回护,却被铁爪连着衣服勾着皮肉一路从臂膀拉到了手肘,剧痛让顾萧冷汗直下,他咬紧牙,一脚踹在了唐无垠的下腹,将他整个人踹进了红壤的暗牢里,火舌将所有能点燃的东西一起席卷,唐无垠顷刻间被火势包围,剧烈的高温让他癫狂地在火海中尖啸乱舞,犹如地狱的修罗恶鬼,唐无垠显然没有立即死去,他疯了一般往外扑,但这座暗牢早已被尸油浸透,一燃起来根本不会停止,火舌很快蔓延到阶下,顾萧忍着痛爬了起来,只想赶快离开,但火海中的恶鬼却丧心病狂地往外扑,哀嚎着:“救救我、我错了……救我!啊啊啊啊!救我!!!”
顾萧禁不住回头,只见火海中伸出一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手,扒着阶梯试图往外爬,剧痛让他的手不停的颤抖,铁钩在石阶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火中凄厉的叫声已经渐熄,只听得残喘似在求救抑或是诅咒,顾萧看着这怪异的景象,脸色惨白,头也不回地奔逃出这座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