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出来以后,外面仍旧昏暗无比,地牢里的一切在偌大的堡垒里掀不起一点波澜,顾萧心里五味杂陈,或许在唐门,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他用云澜剑将下摆再扯了一些下来,在伤口处撒上药粉,笨拙地将伤口包裹,他在地牢已经耽误了些时间,还有五座暗牢在等他去查探,他深深呼吸几次,稳定好心绪,这才向另一座暗牢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接下来四座暗牢都没有任何标志,他下去查探时也都是空牢房,顾萧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距离与柳成舟碰面的时间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他也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座暗牢前。
而这座暗牢前,也立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纹的是一条龙,却没有龙角,顾萧想起那半张虎面,不禁开始紧张了起来,他虽然不懂这些图腾的含义,但凶虎仅有半面,腾龙却无角,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寓意,他的内心也渐渐不安了起来。
这些暗牢的入口都大差不差,他再次点燃了火把走下台阶。
这座暗牢比先前的都要好些,连楼梯的堆砌都要讲究许多,没有一点断裂、不稳的迹象,顾萧心道,总不至于再是先前那一番地狱景象了吧,他加快进度,再次来到牢狱中。
这里的牢房也有许多空置的,只是他还没走两步,便听得一男声问到:“谁!”
顾萧并没有答话,而是握紧了云澜剑小心靠近声源,等他到了牢房前,这才看清来人。
唐门的人都有一个面具,但大多只是将眼睛周围蒙住,像唐奉青那样的少之又少,他发现牢中此人他竟有一丝熟悉之感。
唐岳见到顾萧时也闪过一丝惊诧,他如今双手双脚皆是镣铐加身,而锁链只有有限长度,他连牢房门都够不着。
“我记得你……当时在思寤峰,你跟唐言一起来的。”
“唐岳。”唐岳自报家门,有些奇怪顾萧怎会来此,“这断龙堂是专门关押任务失败的内门弟子,你来这做什么?”
顾萧摇了摇头不肯相告,不过唐岳很快便想起了花海棠,他看着顾萧道:“你那位朋友不在这里,或许早已经死了。”
顾萧显然不愿相信:“你可曾亲眼见过她尸首?”
唐岳笑他执迷不悟:“背叛唐门,谁都是死路一条。”
顾萧冷哼了一声,唐岳虽不如唐言那般可恶,但他也没少在背后追杀自己,顾萧干脆劈开了牢门的锁,“你说,如果我救你出去,唐言会不会把你打作叛徒?”
唐岳国字脸上本就不多的肉气得抖了抖,大怒道:“你!我不需要你救!”
顾萧显然懒得听他说话,走进地牢中将他的镣铐都解除开来,唐岳身上仍有柳成舟剑气划出的伤痕,也不知是洒了什么毒水,他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虽没有淌血,但看上去红得渗人,他刚除了束缚,一双大手便直扑顾萧面门,顾萧灵巧地躲过这一击,有些无奈地在他背心踹了一脚,唐岳稳不住身子,踉跄地退出了暗牢。
“你简直欺人太甚!”
顾萧难得地露了个笑容:“你不谢我以德报怨救你这仇人,反倒说我欺你,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用你猫拿耗子假慈悲!”
唐岳本就受了重伤,刚刚一击已经耗费了许多力气,他梗着脖子瞪着顾萧,想重新回到牢中,顾萧却横剑挡了他的去路,唐岳气得青筋直冒:“你怎地如此卑鄙!”
顾萧被擅长偷袭的唐门中人说卑鄙还是头一遭,他出手如风,点了唐岳穴位,铁了心要把唐岳‘救’出去,他在地牢里抓了几捆稻草,几下便搓了根极长的草绳,将唐岳双手扎紧,解了他穴道拽着草绳往地牢外走,唐岳不甘心地挣扎,却在顾萧越来越快的步伐里走得踉踉跄跄,怎么也挣不开,反而几次都差点摔倒,他愤懑道:“没有人会相信我与你勾结,你别白费力气了!!放开我!”
顾萧实在不喜他聒噪,再撕了一片下摆,物尽其用地塞进了唐岳嘴里,整个地牢便安静了不少。
唐岳一路并不配合,顾萧扯得十分用力,但奈何收效甚微,他回过头看着唐岳这大块头,不禁有些后悔在这拉拉扯扯,他靠在墙边小憩,唐岳见他满头大汗,伤口也开始渗血,即便嘴里塞着布条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顾萧看得心里起火,干脆走到唐岳背后恶狠狠道:“你要想体面点,就好好配合我,不然我可就踹了。”
顾萧看着唐岳气急了的样子,心里这才舒服了些,接下来的路程走得很是顺利,他们很快出了地牢,到了堂口,此时与柳成舟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他将堂口所有的火把都点燃,仅这座峰上灯火通明,若有巡逻子弟,一定会前来查看,顾萧弄好以后这才抽了唐岳嘴里的布,笑眯眯道:“等到唐门的人来追杀我,我带着你逃一段路再丢掉,你猜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我两相勾结!尤其是唐言那种多疑刚愎之辈,他怕是恨不得拆了你的骨头。”
唐岳气红了眼睛,破口大骂道:“顾萧你真是好毒的算计,卑鄙无耻下流!”
唐门一向猜忌颇多,就算顾萧不是真心救他,可若让别的弟子看到他被顾萧带出暗牢,无论有没有勾结,他都难逃一死,唐岳此时眼里几乎要迸出火花星子,使出浑身内力想震开草绳,顾萧却用云澜剑击在了他檀中,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酸麻从那处蔓延,唐岳几乎站不住,凝起来的内劲被散得一干二净,顾萧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示意他不要做这些无谓的挣扎。
很快,顾萧如约见到了唐门的人,十几个带着白色诡面的弟子将他前路封锁,顾萧拔出云澜剑,将捆着唐岳的草绳割断,手托着唐岳的背将他推向唐门子弟,大吼道:“唐岳兄,事情已经暴露,我们一起杀出重围吧!”
唐岳在心里骂娘,眼看着要撞上同门的千机匣,只能抬脚踹了一脚离自己最近的人,他大骂道:“我被这厮陷害!你们莫要听他一面之词。”
被踹飞的唐门弟子捂着胸口不忿道:“你私出地牢已是死罪,还勾结杀死了门主的凶手,弟兄们,一起抓活的!”
唐岳恨得牙痒痒,这些唐门的人真是愚笨无比,就这脑子,凭什么跟柳成舟斗,他咬了咬牙,抢了一支火把跟人缠斗起来,顾萧眼看已经有人给自己吸引火力,直接逸尘青云开溜,回到了约定的地点,柳成舟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他见顾萧手臂上缠着布,不禁有些心疼:“怎么受伤了,可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顾萧将唐无垠的事儿简单说了一下便问道:“你那边可有什么收获?”
柳成舟摇了摇头:“所有的地牢都找过了,没有人。”
“怎么会!”
顾萧心里烦忧,若花海棠不在地牢,难不成真的已经死了吗?
“总之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
唐水柔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徒弟,不禁叹了口气,“唐门俱是些负心薄幸无情无爱之辈,你不喜欢唐门我不怪你,可我不过闭关三年,你怎投身入了魔教?”
花海棠好不容易洗漱一番有了点人样,听得师父这般问到便有些不忿:“柔姐姐!我都是被胁迫的!”
原来起初花海棠不过是因为师父闭关了,玩心大发,出来游历江湖,后被慕容献胁迫进了血重楼,起初只是为了下毒观察顾萧,后来如何她却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了。“总之顾萧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看着他被唐门的人欺负!”
唐水柔玲珑心思,哪能看不穿花海棠那点花花肠子,她捏了捏花海棠的鼻尖有些心疼:“真是女大不中留,这顾萧已为正道所不容,你还死心塌地地跟着,无名无分,岂不让人耻笑。”
花海棠被人拆穿,竟难得有了丝女儿家的窘态,脸颊绯红,瞪了师父一眼嘟囔道:“这正道也不过是徒有其名!不在其中又如何!如今只是我一厢情愿,但我不后悔。”
“罢了罢了。”唐水柔将她腰间的令牌拿起,纤纤玉手一抹,上面的刻字已然消失了,花海棠惊呼一声:“柔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十三长老已经同意将你从唐门除名,从此以后唐门与你再无瓜葛,你已经是自由身了。”
“什么……那一群老顽固竟然会答应?”花海棠仍旧十分震惊。
“他们当然不肯,不过不答应只有死路一条。”唐水柔看了自己这徒弟一眼,“此番也是你技不如人遭人算计,随我回云水居好好练练惊鸿舞,免得又给我丢人。”
“柔姐姐!我……”花海棠欲言又止,她已从唐门除名,便是一个‘死’人了,若此时又跟唐水柔回去修炼,那被抓的顾萧怎么办,若是他已经落到了唐门手里,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她哪里能专心回去练舞。
唐水柔见她这模样,心里气她好不矜持,却又无可奈何,只道:“你那情郎自有人救,如今好着呢,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练完了你再去寻他便是。”
唐水柔自然没有必要骗她,花海棠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亲热地挽着唐水柔的手臂道:“多谢柔姐姐,我定当勤学苦练,不给你丢人。”
“你啊……”唐水柔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选的徒弟,只能自己紧着些了。
话说这头,唐水柔已经替唐衍等人解了毒,唐衍活动了下筋骨,心里的石头落下,但他先前只顾自己的行为显然没有讨得好名声,唐冕皱着眉与他划清了界限,“衍长老,也莫怪我这人性子直,我们虽被胁迫,但花海棠可是唐门叛徒,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唐衍十分不屑:“先前唐水柔要动手杀你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义愤填膺?现在来倒打一耙,不过是毒解了,谁还看不清你那点心思。”
唐冕让他踩住痛脚,整个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他从鼻孔里哼了口气,却是不服,“你不也是为了自保虚与委蛇,说到底比起这条命,更重要的是我们作为长老的职责…”
唐衍显然不想跟他在这里没品的理论,他掏了掏耳朵满脸不耐:“你要述职,可以等门主回来了说上一整天!”
“你们不会真要奉唐言之流为一门之主吧?”唐泉突然出现在唐衍背后阴恻恻地说道。
唐衍显然被吓了一跳,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他是唐邢大弟子,唐邢死了,自然是他来继承衣钵。”
“那说到底,你心里是不承认的罢?”唐泉不依不饶道:“玄武乃我唐门四大机关兽之一,他运去昆仑也没跟我们十三长老通气不说,如今玄武还被毁了,他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唐衍不禁侧目,“话可不能乱说泉长老。”
“各位长老在此不会是在闲聊吧?”唐言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唐门,却没想到果真出了岔子。
唐泉此时颇有些尴尬,便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唐冕倒是凑了上去:“门主,门主你有所不知…”
唐衍眼看着唐冕此人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把他说得是一文不值,成了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不禁眼神凶恶了起来,“唐冕!我真该让唐水柔先拿你开刀!”
唐冕却谄媚地对着唐言行了一礼道:“来龙去脉我已全部禀明门主,门主自会有所决断。”
唐言握紧了拳头,他早就想到门内长老会对他颇有微词,却属实没料到自己一回来就撞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得不考虑为自己立威作势,敲打敲打这群人了。他看向唐衍道:“衍长老,那叛徒花海棠乃是我与三师弟费了许多力气才生擒,您轻飘飘的一句话替自己开脱了,可曾想过唐门的面子往哪搁?”
唐衍皱眉,唐言这意思就是怪他对唐水柔投诚了?“门主,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保全他们低了一头固然有错,难道让这些老骨头都血溅五步才是维护唐门的做法吗?”
这其中自然也有赞同唐衍的,唐涟便是其中之一,便也鞠了一礼道:“门主勿怪,怪只怪我等无能,竟让柔水仙得了先机。”
唐冕阴阳怪气道:“你是出了名的怕死,自然觉得保全自己是为最妥当。”
“你!”唐涟脸上青白交错,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唐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如今花海棠已被除名,她不再是内门弟子,但仍然是唐门的绊脚石,传令下去,只要得到花海棠的行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就地正法!叛出唐门的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说完唐言暗含警告地看了唐衍一眼,唐衍捏紧了拳头,却听得密探来报,唐岳竟被顾萧救出了地牢!
唐言愣了一下,显然不信:“三师弟怎么可能会跟顾萧沆瀣一气!”
那唐门弟子却不怕死地抬头道:“是我等亲眼所见!他被顾萧救出地牢后,打伤了我们,各自逃窜去了!”
唐言捏紧了拳头,“三师弟向来对师父最是尊敬,师父因顾萧而死,他不可能与顾萧同流合污的!”
唐衍听了不禁发笑:“我听说唐岳在柳成舟手下没坚持到一招,谁知道他是不是放了水!如今还能劳驾柳成舟的姘头千里迢迢来地牢救他,真是好大的面子!”
唐言听了他这话气得牙痒痒,但他骨子里仍旧多疑,内心深处也不禁在考量唐岳是否真的背叛了自己,他脸色阴沉问到:“顾萧逃向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