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邹一衡,我骑着用最后的积蓄买来的小电驴,超速穿梭在走走停停的车流间,这笔订单过了九点就超时了,超时会扣两块钱,送一笔十千米的订单也才五块钱。
雨衣在这么大的雨里也就只能起到一个心理作用,我从外到里连内裤都湿透了,经过十字路口,我踩在最后一秒的黄灯里拧了油门,下一秒,我连人带车撞在他的车门上。
他转弯的速度不快,我没有飞出去,只是从车上摔下来,摔在一旁的花坛里。
他的车一个急刹车停下来,车门被我的小电驴撞得瘪进去了。
他是正常右转,我的全责。我的第一反应是看他开的什么车,我不知道公司的保险能不能报完。我不认识他轮胎上的标志,但看着不是奔驰的三角形也不是宝马的正方形,我松了一口气。我真的没有钱了。
他从他宾利的后座打着伞下来,弯着腰问我:"人没事吧?"
我说:"真的对不起。"
我灰头土脸地坐在花坛里,一手的泥,雨水落在我的脸上和眼睛里,他伸出手来,再问了一次:"人没事吧?能动吗?"
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以为在这么大的雨里他不会发现,但他愣了一愣,接着蹲了下来,把手里的伞朝着我的方向倾了大半,落在我身上的雨突然连同世界安静下来。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像金桔又像茉莉的香气。
他握住我的手臂,把我从花坛里扶了出来。
他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一边,连带着我的小电驴也推到了一边。
"真的对不起,"我朝他弯下腰,"修车多少钱,我会赔给你的。"
"没事,我有保险,"他说,"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我摇摇头,又道歉道:"真的对不起。"
他笑了笑说:"真的没事。"
他走之前把他手里的伞给我了,司机另帮他撑着伞,他上车的时候特地回过头来对我说:"下雨天,小心开车。"
那一碗麻辣烫送到的时候还是超时了,汤也全都洒了出来,我在骑手页面里把那一单的实付价格转给顾客,二十六块九,转完之后我收到银行卡的交易提醒,我站在雨里点开微信,短息推送一个月要收一块钱,早就取消了,公众号也能推送,还是免费的,我点进去查看余额,我银行卡里还有四百八十九点一。
我有两个平台的两个骑手号,一个骑手号不能既接白天又接晚上的单,不能二十四小时不休,说是出了事公司也得担责任。
我四点回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左手手臂擦掉了一整片的皮,热水一淋,密密麻麻的疼直蹦我的天灵盖,让我突然清醒得还能再去跑一公里。
我在镜子里一看,从手肘到手腕,蹭得可整齐,中间稍微严重一些,看着准备开始渗血了。
我从洗手间走出来,这是我租在大学城背后的单间,客厅卧室一体,有着摆了床就摆不下沙发的超大格局。我翻箱倒柜也只找出来一瓶酒精,还是过期的,我在我接单的应用上看了看,一瓶碘伏九块九,还要五块钱配送费。
我一咬牙,把酒精从手肘上淋了下去,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半夜要是这么叫出声,隔壁估计得报警,这墙薄得就差能听见他的呼吸了。
清醒完出来,我把挂历上十二月一号的日期叉掉。十二月一号上面画了个星,我拿着水彩笔在接着的二号和三号上画了两个笑脸,二号和三号是周末,不用送外卖,可以接整天的周末代课。
就算是我的休息时间了。
我加了很多个代课群,二十一节,有课堂作业或者课上抽到提问价格另议。
我擦着头发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帅哥,医科大,有机化学,明天上午8-10,还有空接吗?"
我看了看我明天的排课,上午最早一节从十点二十开始,点进去回:"接。"
对面秒回了好几个呜呜呜的表情,然后噼里啪啦连发了好几条。
救我狗命。
好人一生平安。
我在外面唱K。
通宵了。
明天上午肯定起不来。
大帅哥,人帅心善。
我一看时间四点三十六,打断了对面清澈大学生的彩虹屁,"哪个教室?"
1101。
我在备忘录里记下回了个"好"。
对面转了三十的红包过来,备注多给十元辛苦费,我收下又回"谢谢",清澈大学生估计喝嗨了,紧跟着发来一串儿抱拳的表情包,表情包上三个闪烁的彩色大字"应该的"。
"老板大气。"我说。
我退出聊天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上输入——车头标志,大写字母B,还带着翅膀,是什么车。
宾利。
三百万到五千万。
我关上手机,那把伞被我撑开放在了客厅,家里没有阳台,平时晾衣服都是去顶楼。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折不进我随身背的包里,也放不进后座的外卖箱,我用胳膊夹着它,就这么跑了一晚上,进门的时候胳膊差点抬不起来,明天应该更严重。
我看着它笑了笑,熄了屏幕,关灯上床睡觉。
七点四十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一翻身下床,用了五分钟的时间穿衣服刷牙洗脸,跑到学校的时候是七点五十。
"不好意思同学,我忘带饭卡了,能帮我刷两个馒头吗,我微信转给你。"
我接过馒头,扫了他的付款码。
"谢谢。"我说。
学校食堂的馒头是八毛一个,门口的都要一块五。
从后门走进教室的时候,是七点五十六。我挑了右边中间偏后的座位坐下,坐在前三排和倒数三排都容易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中间反而没那么容易被抽到。虽然抽中问题会加钱,但要是老师记住了我的脸,就麻烦了。我从书包里拿出有机化学的教材,对着讲台上的PPT翻到今天要讲的内容。
做样子也得做足。
我几乎有附近几所学校的全部教材,每年毕业教材都论斤卖,这算是必须花的前期投资,况且也不算太贵。我家里的地上堆满了我称来的旧书和旧教材,上面都还记着笔记。
我一边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芳香族化合物,一边看我今天的课表,今天和明天都是从早到晚满课,明天中午还得跨个校区。
这本教材上笔记很少,我看着PPT还跟着补充了一些。直到老师开始提问,我赶紧把头低下去。
"肖未。"老师点道。
老师说完名字后教室里就开始骚动。
"怎么了?"老师不明所以地问前排的学生。
有胆子大的姑娘大声回道:"校草。"
教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接着大家都开始笑,老师也笑,看着肖未还说"是挺帅的",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坐在我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之后转回来说了句:"卧槽,真的帅。"
坐她旁边的妹子对她说:"卧槽,你才知道,军训的时候他就出名了,隔壁学校的人都特地来看他,漂亮小姐姐多,但大帅哥是真的少。听说他还是我们专业最高分考进来的,家里还巨无敌有钱。"
"真的假的,小说男主啊。"
我听着她们说话,跟大家着一起笑,但我不敢回头。
对啊,我想,算时间,他是该今年上大学。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用手臂挡住我写在课本侧面的名字,我知道不会有人看到,但我就是想挡住。
——肖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