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下了一场大暴雨,外面的树叶刚被暴晒至憔悴不堪,又被雨打得支离破碎,飘零满地。
江岸的病来得突然。
尽管他说是换季就有可能复发的季节性肺炎,但真实情况远比他轻描淡写的语言复杂得多。
他咳到几乎失语,再加上雨季导致腿部疼痛的并发症,几乎将他困在了床上。
林倾月推门而入时,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样,手紧紧握着被子,冷汗顺着紧绷的眉头不断流淌。床头,止痛药瓶也歪倒在一边。
外面,一切都静得让人难以察觉,里面,一切都坏得让人难以接受。
“你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不去医院。”她用手覆住他的额头,那里烫得要命。
他张了张口,却因为喉咙的灼烧和疼痛哑到失声。
半晌,哑着告诉她:“出去。”
这些天他想躲她,却对她毫无招架之力,相处时的满足总肆意地侵蚀他。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个麻烦——至少此刻就在验证。
她总会知道他病了,总会产生这种非必要的担心,但他不能再要了。
这样也好,至少能早点告诉她他的决定。
至少让她知道不是只有她在坚持自己的念头。
至少能让两条线重新平行,回到原来的轨道。
她见他病成这样还要赶她,气得失笑。
从酒店回来开始,江岸对她就别扭的紧,他的欲言又止她不是看不出来。
“跟我软磨硬泡了这么些天也该够了,连叫医生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赶人?”她打了120,一屁股坐在他床尾,“你就省了这些念头吧,我不仅不会走,还会跟着你到医院,告诉医生我是你的陪床,然后一直呆在那里。”
他红着眼尾,幽怨地瞪她,眼中却闪过淅淅沥沥的不舍。
他闭眼叹息。
“咳咳咳……”他嗓子里已有冒烟的声音,吓得林倾月赶紧将水递上去,又把他扶起来,好像刚刚的不愉快就没有发生过。
他盯着她,哑道:“会、传染。”
“不许说话。”她把水杯递到他嘴边,“就算我被你传染了,也知道看医生。”
病房内,医生把林倾月当成病人家属,悉心地告知江岸的情况。
“病人有一些肺部感染,所以高烧不退,还好送来的及时,大问题没有,就是要住院观察修养几天。
“是,医生。”林倾月从善如流。
“你是他女朋友?”
不顾江岸在床上紧皱的眉,林倾月笑道:“是。”
“最近天气不好,注意些他的腿。”医生负责任地叮嘱道。
林倾月拉着她柔声道:“我对这方面太不了解了,他平时都不肯说,医生你教教我。”
“热敷,按摩都行。”医生推了推眼镜,意有所指道,“止痛药可以吃但不能过量,吃耐受了就没用了。”
医生走了,她坐回他边上。
他挂了水,症状稍微缓些了,已经撑不住沉沉睡去。
只是在梦中,他的眉头依然没有被抚平。
等林倾月醒的时候,江岸早就醒了。
她一抬眼,就发现江岸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眉头微蹙。
她没好气道:“一直皱眉会长川字纹。”
他愣了一下,索性直奔主题:“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喑哑,嘴上却开始决绝。
林倾月心一阵刺痛,嘴上却无赖道:“我不会放弃。”
他刚想撂下一句“随你”冷着她,却突然意识到,这样会让她的付出更没有回报更深不见底,因为他上一次这么说之后,情况似乎没有改变。
他嗤笑,不知是笑她的固执还是笑自己的无能。
或许是笑这荒唐的一切。
他故意刺激她:“你该去上班了,你的上司还在等你,是真不怕被开了吗?”
“我请假了,说家属生病。对了,他没权利开我,说到底我很快就和他平级了。”其实得罪许霖影响人缘和风评是真,但并不影响前途,江岸的刺激没用。
因为许霖虽然在同事中很有声望,但他只是医生,参与不到院里的事。
况且就算许霖要为难她,也不敢真闹大了,毕竟本身也是他自己跌理。
江岸这些天可谓软硬兼施,可林倾月显然软硬都不吃。
他眉头忍不住又皱起来,被林倾月轻轻摁住。
他决定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麻烦:“我要吃饭。”
“吃什么?”她迅速掏出手机。
“外卖不健康。”他轻笑,“你做给我吃,现在回去做,我要喝粥,要那种小米和大米混在一起的,还要放点红薯。”
“行,我马上去做。”林倾月早看透了他的把戏,干脆让着他。
她几乎拎包就走。
见她答应的那么快,江岸反倒不安起来。
——自己心底还是不想看她为自己辛苦的,即使是逼她走的时候,他也做不到。
何况这根本不是必要的,只是一个把戏,她怎么就答应的这么痛快。
她怎么会这么理所当然地付出呢……是自己平常就让她操心太多,她习惯了吗?
越这么想,他的心就越痛。
“回来。”他叹道,“其实我不饿,骗你的。”
“好玩吗?”她踱回来,凑到他眼前,“江岸,你说,你这样做,究竟是玩你自己,还是玩我?”
他才知道,她竟早已看穿了他。
他抬眸看她,眼里是深深的歉疚。
“和我在一起,你注定会付出的比我多得多,不论我做什么,这一点我都骗不了自己。”他直视她,“同时我也看不得,所以就这样结束不好吗。”
“你指的是准备生日惊喜,拒绝别的异性追求者,挡酒,和叫救护车?”林倾月掰着手指头。
他低头,语气落寞:“还不够吗?”
“你不理我,所以我才用尽心机和你接触,这第一件事,如果你热情,本来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这东西是我偷偷问出来的。”林倾月的语气也不客气,“第二件事,我本来就对他没有感觉,就算我没见过你,也不见得答应他。”
林倾月越说他气焰越小,似乎他总是说不过她的。
他一句他不值得爱,她有一千个不知道上哪找的理由用来爱他。
“第三件事,没有我你不会去跟他们谈,而且你不能喝酒,你喝酒的后果比我更重。我挡了酒醉一场就好了,我不挡还要送你进医院。”她直视他的眼睛,他的心已经变虚。“第四件事,即使我跟你毫无联系,作为你的室友,我也会帮你叫120,因为我是一个好人。”
“可是你还请假照顾我。”他垂眸,眼中晦暗不明,“还和别人说是我女朋友……”
“那我想当啊。”她毫不避讳。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神触电般躲闪,却又忍不住往她脸上看。
她神色如常。
可他要怎么告诉她,即使是忍受病痛和孤独,都比接受爱要容易。
因为那太陌生,太美好,又太莫测,太复杂。
他贪心地想要,却始终要不起。
林倾月心里郁闷,赌气往椅子上一坐,望向他的眼神里有点点委屈。
“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你的态度才让我难过,说怕我后悔,分明一直后悔的人就是你吧,我往前走,你就往后退。”她不住埋怨他,眼神却一直睨着他的反应。
他望向她,眼中有一瞬的无措,只那一瞬,随后便又是顾虑,可她捕捉到了,上前轻轻握着他的手。
他声音嘶哑:“我没法不想那些不好的事,没法感知幸福的到来,总觉得你会后悔选择我,不幸一定会发生,如果这是病……”
“那我会治好你。”她迅速接话,紧了紧他的手。
他手指颤了颤,终究是回握了。
出院那天,林倾月早早来接他,两人彼此之间倒是含蓄得极其默契,对那天的事闭口不提。
只是或许是林倾月的错觉,他好像愿意依赖她更多一点了,一手操控轮椅,另一手还任她一直牵着。
到家了,她为他做了那碗他描述里的粥,他哑然失笑。
“倾月,你为什么这么特别?”他眼中带着深深的迷恋。
“无师自通。”她擦着手,“尝尝?”
两人正说笑,门铃响了,林倾月应声开门。
“是林倾月小姐吗?”来人捧着一大束粉玫瑰,“这束花是一位先生订到这个地址的,请您签收。”
林倾月疑惑地接过花,上面有一张未署名的卡片,写着四个字——爱当不悔。
秘密般的一语双关。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的手笔,欢欢喜喜地接过花,小心地摆在桌面上。
“江大作家写张卡都那么有文学素养啊。”她朝他笑,“很浪漫嘛,居然还准备了惊喜。”
他有点紧张,不敢和她对视:“你喜欢就好。”
“很喜欢,奖励你今晚……”她勾住了他的衣领。
他移开眼,脸红得要命,怕她再不正经下去,赶紧解释道:“你那天说了好多话,只是为了证明跟我在一起没有那么累……我才明白你的眼泪都是为我的懦弱而流的。”
“开窍了?”她捏了捏他的脸。
“嗯。”他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看到你总流眼泪,我明白大概女孩子一直主动是会很没有安全感的……所以我得勇敢一点。”
林倾月又被幸福砸晕了。
好像努力了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
“我等很久了诶。”她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还有,我不太会谈恋爱的,买了礼物填别人名字也是学你的,所以以后你也要多教教我。”
她朝他笑,眼中是无言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