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江岸的房间里还亮着台灯。
他伸手碰了碰唇瓣,那里是温热的,但血液循环不畅的拇指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
仿佛一下将他从刚刚的梦境里拉入现实。
是啊,跟她待在一起就像做梦,回到自己万籁俱寂的房间里的时候,才是现实。
现实里,他只不过是半具尸体,一个活死人罢了,只有写东西的时候,才会感觉自己活着。
他想起无数个漫长的夜晚,没有人管他,他必须为了自己的各种需求爬来爬去,活得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他闭上眼睛,只希望像现在一样体面地活着。
他的起点低至谷底,既然如此,就不该多求。
再求,便是奢求。
“江岸?”门外传来她的声音。
她进来了,他所想的一切似乎又被打破,破碎地躺在他的心里。
“你睡不着吗?”她笑嘻嘻,“是为了我吗?”
他不答她这些胡话,冷淡道:“我马上就睡。”
“那你要不要……”
“不要。”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林倾月怔愣了一下,突然唇角一张,笑得夸张:“我刚刚想说你要不要以后都别亲我了。”
他抬眼看她,冷漠的眼神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他好久没这样,她确实有点吓到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我有病,脊髓灰质炎。”
“我知道啊。”她点头。
“我小时候一点都没治,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的语气异常的温和,“我的腿平时毫无知觉,但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它们就会很疼,需要吃药。它们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右腿根本直不起来,我的腰上陷下去一块,两边髋骨也不对称,我轮椅座位右侧垫了东西,否则你会看到一个歪着的我。”
“我小时候不是爬来爬去吗,地上所有的灰都粘在我衣服上,还有厕所,也要爬进去上……”
“你要说什么?”她眼眶红红地瞪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他笑了。
“这就听不下去了,还有更恶心的。”他平静地盯着她,只是交握的双手出卖了他的不安,剩下的话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那样小声而狠烈,“像我这种人,你也要跟我谈论亲密关系吗?你下次跟我接吻的时候,如果摸到我突起的关节,凹陷的腰线,不会觉得反胃吗?”
“你在逼我走?”她毫不胆怯地回击他的眼神,“那我们先把账算一下,上次我抱着你,你跟我说腿疼,那天没有下雨,你骗我。后来我喝醉了,你说你腿疼不想揽着我进房间,害得我受伤了,但你也是骗我的,那天也是个晴天。你给我贴完创可贴,不把我的医药箱放回原位就匆忙逃走,害得我第二天起床又差点踩到。”
他所有的逃避被她拆穿,脆弱无处遁藏。
他面露羞赧,气势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岸,我不仅知道你躲着我,我还知道你有点喜欢我。”她坐下,语气慢悠悠的,“我可是学心理学的,你何必总不肯对我说实话。”
其实走到今天这一步,林倾月确实有点是被架上的,在她的计划里,捅破窗户纸说起确不确定关系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到来。
她也觉得很快,倒不是她不敢,只是第一江岸的状态的确很难建立亲密关系,第二她也想细水长流。
但是事到如今,她必须跟他聊开,并找到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因为他已经用了极端手段。
他袒露自己的缺点试图吓退她,只要她表现出害怕,退缩或者嫌弃,他就有理由缩回自己的壳里。
她不能让他这样。
“你以为我是听不下去吗?”她挑眉,语气轻松地像在开玩笑,“这番话你常对外人说吗?我猜没有吧。你有爱,我想要你的爱,这正是合作的好环境。”
“我给不了的。”他沉声开口。
“没人问你索要关系,我只是表达清楚。”她凑近他,姿态像撒娇,语气却格外坚定,“只要你真心的告诉我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我保证以后不跟你多说一句话。”
他避开她的眼。
他避开了无数次,但这次他发现,其实根本避不开了。
他未想纵容她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变远,反而越来越近。
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也做不动了,因为他知道她难以死心,他心底最深处也不想她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以为他害怕的是她的嫌弃,却未发现更深层的恐惧来源于失去。
他害怕到那时无穷无尽的孤独会再次将他吞没,像他人生前二十几年那样。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见过光了,该怎么挺过去呢?
他不敢拥有她,但害怕失去她。
“就不能忘了吗?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叹息道。
但他自己早已难忘。
“说你不喜欢我。”
他心脏似有电流流过,整个人疼得麻了一下。
“我……”他低下头,“别逼我了。”
“那就是喜欢?”她握着他的手,似乎感到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
他没有抽出手,也没有同她争辩,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她下一句话,等着她为他量身打造的“狩猎之网”。
她似乎早已明白该如何让他钻入网中。
“我们可以一直保持这样,但是有一点,你不许再躲着我。”
他有些迷茫,眉头微蹙了一下:“哪样?”
“大概算暧昧?”她倒说得很直白。
他思考良久,露出一个苦笑。
“这样也好,至少你可以随时全身而退。”
“你答应我了?”
他无奈,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他已然看出一味的拒绝不会有用,那只有亲自让她尝试了之后后悔,她自然就离开了。
她也自然还会幸福的。
就算带来伤害也没关系,谁让自己要乱了这颗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