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良第二天没打招呼就走了,那之后他的行程变得越来越长,女友也换得比从前更加勤快。
我知道他在逃避我,一如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但我卡里的生活费依旧会每个月按时打来,每逢节日还会额外多出一笔。
萧良的钱是怎么赚来的我很清楚,只是我从不过问,我没有这个资格。
萧良从十几岁开始就负担这个家,负担爷爷的医药费、养老费以及我这个妹妹的生活费。他像个男宠一般前前后后陪伴与服务过许多成功女人,同时他也报复似的玩弄了许多对他心存仰慕的年轻女子。他这些年间唯一正确的事是无论生活多糟糕都没有疏忽练琴,他爱音乐胜过于爱这世上的每一个情人。
两年前一位女士把他介绍进了她丈夫所在的艺术团,萧良的生活就此成功接入正轨,一切顺风顺水。
章小麦留在家里照顾了我两天,一切一如往常,只是对于那天的事她一直缄口不言。
等到额头伤口结痂之时,我才发现章小麦与我的联系越来越少,从前我的手机上每个月都有章小麦的数百通来电,而现在我的记事本上清晰地写着,我们上次联系是六天之前。
当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我疯狂拨打章小麦的电话,话筒中回复我的只是一串又一串忙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知道彼时自己心怀多么巨大的惶恐,太多的不安萦绕着我,我不知道没有章小麦的日子我一个人要怎么过。
我在混乱中跑去医院找到章小麦小姨,她告诉我章小麦心情不好,一个人在青城散心,叫我不必担心。
“你知道章小麦为什么心情这么差吗?”章小麦小姨问我。
我虚伪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一瞬我觉得章小麦小姨注视我的眼神忽然变复杂,或许她已嗅到我龌龊的内心正在暗处加速腐化。
我觉得自己好似跌入深渊,一连崩溃了好几天。周日章小麦的电话终于从停机状态转换成关机,我知道今天是高三考生们上交高考志愿表的日子,章小麦一定是回来了,我焦躁地在地上转来转去,等待章小麦的消息。
那天清晨五点一刻,我听到钥匙探进门锁的声响慌忙跑到客厅中间,章小麦手中拿着志愿表推门而入,她看见我直挺挺地站在对面愣了一下。
“为什么只填青城大学,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海都吗,不是说我们一直都不分开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变卦?”我接过她的志愿表简单扫一眼,便开始不依不饶地质问。
“言言,我接下来的生活里可能需要一些独属于自己的时间,空间,我们不能继续腻在一起,你得让我喘口气,我必须得想通一些事才可以继续面对你。”章小麦背对着我说出那些残忍的话,她口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切割我的刀刃。
“你已经消失这么久了还不够吗?”我的眼泪没预兆地流过面颊。
“言言,原谅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原谅我不能永远做到你心中期待的那么好,你以后要学会接受你眼前这个我,这个有情绪会消失的我。”
“我学不会,你知道这些天……”我皱着眉头反驳。
“不要再往下说了,你必须学会面对分别。”章小麦打断我的话。
“难道就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就必须分开?”
“对,你的爱情让我害怕,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静下心来想想以后的事。”
“好!”我赌气似的闭紧嘴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激动,你能不能好好答应我?”章小麦看不得我这副焦躁样子。
“好!我答应你!你满意了吧?”我扯着嗓子对章小麦大声叫嚷。
章小麦在一瞬间红了眼圈,对,在这之前我从没有这么无理对待过她,此时此刻的我凌厉得就像是一条疯狗,我嘴上张狂的吼叫不是因为我想刺痛对方,而是因为害怕流露出内心深处卑微的祈求。
记事本上我与章小麦的联系时间再次上演渐行渐远,一天,两天,三天,后来逐渐变为每周一次通话。章小麦总是在电话里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新闻、天气、时事、娱乐……除了爱情,我总是在电话另一头长久地保持沉默,可她从来不忍心责怪我……我长久保持沉默不是因为我在生她的气,我是怕一张口就会让她听到我在啜泣。
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把手机整夜握在掌心,我在心里埋怨为什么它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悄无声息,每一次想给章小麦打电话,每一次想去青城找她的时候,我都会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咒骂来阻止自己。
章小麦高中毕业之后一切都与我们之前的计划不一样,我没有一如想象提着行李送章小麦去海都上学,章小麦也不可能在下一个学年作为学姐在海都大学迎接我,所有的幻想都回归给了幻想,真的就只是幻想而已。
章小麦走的那天早上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言言,我今天走,不要来送我。”章小麦在话筒另一头嘱咐。
“恩。”我举着手机回应。
章小麦挂断了电话,她没有对我说再见。
我扔下电话慌乱穿上衣服跑到章小麦家门口,小偷似的一路尾随着她去火车站,她等车的时候我去买了张和她同一班次的火车票,火车站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本地到青城的路程不过一个小时五十八分钟而已,为什么这么近,却感觉那么远?
我目送章小麦拎着笨重的行李箱上了火车,我多想伸手帮她一把,可我知道她此时不想看见我的脸。火车临开走之前我跳上车门,穿过三节车厢落座于章小麦身后第二排的位置,车窗映出她哭红的眼睛,邻座旅客递过去一包纸巾,她伸手接过纸巾礼貌地说谢谢。
我一直注视车窗里的章小麦,一直注视,她的脸我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章小麦哭了很久,很久,她仿佛在一天流完了一生的眼泪。突然她好像感觉到什么,快速回头看了一下,我慌忙低下头,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停止哭泣,安静地看着窗外。
我这才发现原来那扇车窗里也映出了我的面容,章小麦刚刚已在车窗里发现了我,她回头是为了再一次确认。
那一路我们就在车窗中凝望着彼此,我不打扰她,她不戳破我。
章小麦到学校当晚给我发送了她在青城的新手机号码,我们自那之后一直没有联系彼此,直到萧良回来的那天,我梦游似的去了青城,这才在她的大学宿舍楼下再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