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南愈被闹铃吵醒。他抬头看了眼熟睡的齐在,轻手轻脚离开座椅出了病房。
整个医院灯火通明,笑声、哭声交织在一块。同一时刻,有人欢喜有人愁。南愈抚摸着被擦到能当镜子照的墙壁。这家医院他也曾住过三个月。救护车的长鸣声进入耳,他想起,那天自己走的也是急诊。
手术半麻,二、三十厘米的伤口,南愈知道一共缝了108针。
走到卫生间,他对着镜子看脖上的纱布。不疼,但很难受。
一把一模一样的刀,是巧合还是天意?同样的刀,一次砍在背上,一次架在脖子上,这算不算一种命中注定?
我是不是迟早会死在这把刀下?南愈摸了摸纱布。他走出卫生间,欲左转时却被院长叫住了。
“您好,院长。请问有什么事?”南愈去下右耳里的蓝牙耳机,闹铃已经在他耳朵里响了两轮。
“也没什么大事。”院长双手插兜,“能劳烦你跟我去办公室喝喝茶吗?”
南愈打量眼前比自己还高的年轻漂亮女院长。她浑身散发出专业与严谨的气息,让人觉得很精明。
“好。”他说。
南愈和院长一起走到3楼电梯,进了电梯,李馨亦辰按了6楼。第4层时。进来一个眼里满是血丝的女人。女人与一脸从容不迫的美丽院长形成了鲜明对比。
“怎么了?孩子病情又严重了吗?”李馨亦辰开口询问。
“是啊,病情又恶化了,小罗医生说最多两个月。”女人的泪落在手里的CT影像上。
“我的建议是带孩子多出去看看,不要让他人生的最后阶段还泡在化疗与点滴之中。”李馨亦辰淡淡开口,人情味中又带了点理性。
“我会考虑一下。”女人擦干净CT影像上的泪走出电梯。
南愈瞄了眼李馨亦辰,心想,让母亲放弃治疗孩子未免有些残忍吧。
“刚刚那位母亲的孩子得的是脑癌,晚期。脑内肿瘤占比大的可怕,再治下去也是浪费钱。有那钱还不如带孩子出去玩玩。”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万一有活的可能呢?”南愈不甘地反驳道。
“没有活的可能。”李馨亦辰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无情道,“走吧,到6楼了。”
六楼是癌症专区,在这一层的哭声此起彼伏,盖着白布推往太平间的人络绎不绝。
在一堆蓝白病号服中,最扎眼的是一位老爷爷。他悠闲地提着点滴架走来走去。如果这不是6楼,南愈真以为那老爷爷只是普通感冒。
李馨亦辰:“那老人家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但是人家心态好,活得洒脱,所以比平常病人要精神很多。”
“嗯。”南愈估摸着自己要是得了癌症,上一秒刚拿到检查报告单,下一秒就跳楼了。
难活不如赖死。
南愈跟着李馨亦辰进了她办公室。办公室内的桌上摆了半米高的书,地面上有很多印满文字的A4纸。
李馨亦辰捡起地上的A4纸对南愈说:“你先坐,屋内有些乱,我没收拾。主要是太忙了,没空收拾。”
“没关系。” 南愈坐在椅子上。
办公室很大,装修简约,除了资料柜就是桌子椅子。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灯火阑珊处。
李馨亦辰捡好文件放在桌上戳整齐,随后她坐在南愈对面:“今天我们医院发生了医闹,对您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为此,我院深感抱歉。”
李馨亦辰双手交叉,微微颔首。
南愈连忙摆手:“没有造成很大影响,我也要向您们道歉,自保时说了很多抹黑医院的言辞,对不起。”
“生命面前,哪有这么多道歉可言。”李馨亦辰微微一笑,她从抽屉里拿出3万块钱推到南愈面前,“今天的事,医院已经封锁消息。我们不想因为一些小事影响整个医院的名声。面前这3万块钱是封口费。”
“南先生也不是愚笨之人,我想,你应该会明白。”
“额……”
南愈看着面前厚厚的红色毛爷爷,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了有点违背道德良心;不收吧,现在确实需要用钱。
“不够吗?”李馨亦辰掏出手机,“我让他们再送2万来。”
“不不不不不不不!”南愈急忙出声制止,“够多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有什么顾虑吗?”李馨亦辰疑惑地看着南愈。
“嗯……”南愈咬了咬下唇。徘徊许久,他伸手收下钱,“没有什么顾虑,那就多谢贵院了。”
年纪轻轻就坐到院长这个位置,绝不是仅靠艺术这一项技能。危险系数太大,他不打算告诉李馨亦辰自己在想什么。
“嗯。您没有顾虑就好。”李馨亦辰暗暗松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院长您忙。”南愈从椅子上起来。
“嗯,慢走。我就不起来送了。”
“没事没事。”
出了办公室,南愈一路狂奔到医院的停车场。缓了一会儿,他打开电瓶车的坐垫,从里面拿出一个尿素的黄色蛇皮袋后,把钱放进去藏好。在确认十几遍坐垫不会被打开,他放心的拿了蛇皮袋子去捡垃圾。
南愈走到一个垃圾桶面前,把盖子打开。头往前面看了看,然后手伸进去慢慢摸索。垃圾桶里的垃圾又黏又湿,十分恶心。
里面应该有撒掉的酸奶,散发着腐臭味未散去。比较好的是里面瓶子不少,他一手抓了三个出来。
医院里的光线倾泻而出,南愈看清自己的手指里全是黑色不明物。他盯着手指甲发了会呆,又继续把手伸进去找饮料瓶子。
还以为会有老太太来捡瓶子,所以起了个大早,哪知道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一阵凉风吹来,南愈打了一个战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身后没有人。视线里,除了宽敞的大道和大道旁的汽车什么也没有。
陶棠就是这个时间点死的吧……南愈转身垂眸,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瓶子。这是回来找我索命的吗?还是、那个声音嘶哑的男子越越来灭口了?或者是医闹的男人又要来劫持我了?
风愈来愈大,大树上仅剩的几片垂死挣扎的枯叶被吹了下来。联合着地面上的枯叶一起形成一个圆柱体的枯叶圈。枯叶圈向南愈的方向去着。南愈没有逃跑的迹象。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认命。
枯叶圈将他围在中央,伸在垃圾桶里的手被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他无奈地收回手,现在他整个人都在枯叶圈内。
风速刹那间变慢,值得神奇的是没有一片叶子落下去。风力很轻柔的拂过南愈面庞,就像是有灵智。
南愈微微惊讶了一下,竟然真的有灵异事件。他想着。
“你、是陶棠吗?”南愈看着装满三分之一的蛇皮袋轻声问。
枯叶圈上下摇曳着。
是陶棠。
南愈从树叶的间隙中看向第3层:“你要杀就杀吧,我没把你救出来,应该的。”
话音刚落,风带着全部枯叶向他飘去,给了他一个柔软的拥抱。风止,南愈静静看着自己身后一摊树叶。
半晌,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既然科学是是解释不了的事情,那只能用玄学来解释。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去相信才存在的。
就比如人死后有灵魂。
南愈走向另外一个垃圾桶,继续翻垃圾。
南愈弓着腰,双手在垃圾堆中摸索着,指尖轻轻拨开一层层腐烂的菜叶,露出下面的塑料瓶。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瓶子,抖落上面的污垢,然后熟练地将其塞进身旁的蛇皮袋里。接着,他又伸出手,继续在垃圾堆中翻找,仿佛在挖掘宝藏。
捡一点破瓶子也卖不了几个钱,但南愈想着能有一点是一点。厚积薄发。
捡完瓶子后,他用干净的手打开手机导航,去废品回收站。关于导航如何使用,他昨天在医院就学会了。
不难,一会就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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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品回收站门前的灯一闪一闪,有个老爷爷坐在灯下看报纸。蓝色的铁皮门,昏黄的灯光。门里那些不起眼的垃圾是老爷爷的全部。十年前是的,十年后也是的。
“爷爷,我来卖瓶子。”南愈拎着袋子走到老爷爷面前。
“这么早就来买瓶子啊?还挺能吃苦。”老爷爷放下手中的报纸,眯眼看南愈,“瓶子里有没有水啊?有水要倒掉的。压秤。”
“啊?”南愈动了动发麻的腿,把瓶子倒了出来,“好像是有的。”他看着满地的塑料瓶,视力有些模糊,然后蹲下来逐个查看。
“哎呦,刘大姐,您来啦。”老爷爷从躺椅上起身,“天天捡破烂也不是个事啊,身体不好就别这样熬了。”
“那怎么行?”刘大姐笑起来,面前的门牙缺了一部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几天捡了个女娃,长得可水灵了,我要赚钱给她买奶粉喝呀。”
“真拗不过你。”老爷爷接过刘大姐手里几个大袋子,“年轻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没看你这么善良,硬生生打掉咱俩的孩子。”
“那也是迫不得已啊。”刘大姐看着秤上的数字,“我身体生不了。不过现在好了,捡到一个宝贝女儿。”
“你报警了没?手续办了吗?”老爷爷从口袋里掏出20块钱递给刘大姐,“今天有点少啊,才7.8,给你20好了。”
“早就弄好了。”刘大姐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钱,“行,谢了啊。”
“还和上学一样,脸皮厚。”
“滚。”刘大姐笑骂着,“太久没吃我的降龙十八掌,是忘记它什么体验了?”
“没有没有。”老爷爷诚惶诚恐,“行了,快点回家吧,凌晨外面很冷。”
“嗯。再见。”刘大姐应了一声后骑着三轮车远去。
“爷爷,我瓶子里的水倒完了。”南愈头晕眼花站起来,“刚刚那个奶奶这么多瓶才8元,我这估计才一块多吧?”
“1块8毛4。”老爷爷指着称。
“嗯……”南愈思考片刻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递给老爷爷,“爷爷,这100块钱和那一块多,都给刚刚那个奶奶吧。”
老爷爷愣了愣:“我给她?”
南愈点头:“对,这些钱您给那位奶奶,千万不要说是别人给的啊。”
“……遇到好人了。”老爷爷低声说了句接过钱,“行,谢谢小姑娘啊。”
“爷爷,我是男生,不是女生。”南愈指了指蓝色铁皮门,“那个……爷爷,您可以带我进里面看看吗?”
“昂,小伙子,那里面很臭的,你确定要进去吗?”
“我要进去看。”
“哦,行。”老爷爷用钥匙打开门,“我先声明啊,出事了我不负责。”
“好滴。”
废品站内确实很臭。每一堆废品都在自己规定的位置里,堆得很高。从上方看就是方格本布列。
“爷爷,回收电线的那片区域在哪里呀?我想过去看一看。”南愈问。
“还在前面,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嗯嗯,好的,谢谢爷爷。”
“你长得好像十年前被爸爸抛弃的小女孩。”老爷爷突然开口。
“那个就是我呀,您还记得我呢?”南愈唇角漾开。
“就是你啊?还是个男孩子。”老爷爷惊讶地张开嘴,“长大了,更漂亮了。像男生又像女生,挺好。”
“谢谢爷爷夸奖。”
老爷爷说的确实没错,才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走到了电线区。
南愈抬头看着这堆电线,思绪飘渺。
10年前,那时候的南愈才8岁。那天南木突然对他说,带他出去玩。渴望父爱的南愈,听到这句话开心极了。
他欢天喜地的和南木来到这个废品回收站。他们从下午1点多一直逛到晚上11点。虽然南愈觉得这里又脏又臭又破,但他还是很喜欢这里,因为这是爸爸带他来的第1个、所谓的游乐场。
后来,南木说要去买瓶水喝,实际上是不要南愈了。南木把南愈丢在电线处。这么多年过去了,电线区域依旧没变位置。不仅电线区域没变,所有区域都没变,变得只有人心而已。
“真的、不要我了啊……”南愈酸涩一笑。这些年的苦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个、爷爷,我冒昧一问,我爸爸最近几年来过这里吗?”
“你爸爸?”老爷爷想了想,“没有来过。”
“我这人说话直啊,你别往心里去。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喊他爸,这不纯傻吗?”
南愈垂下眼皮,微声道:“他不是不要我了,他只是还不知道如何成为一位合格的父亲。”
“啧……也是造孽。”老爷爷顿几秒,“骨肉之心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你们孩子、女人生性多感。你和刚刚那位奶奶一样,重感情。”
“那爷爷,你结婚了吗?”南愈问。
“没有啊,你问这个干啥?”老爷爷狐疑道。
南愈挑眉耸肩:“那不就行了吗?”
过了片刻,老爷爷眼神复杂的看了南愈一眼,没接话。
“这个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吗?”南愈注意到旁边的废品区域外沿有个包。
“你看呗,这个包是前几天一对夫妻送来的。应该是孩子穿不了的衣服。”
“好嘞。”南愈蹲下去兴致勃勃地打开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包这么感兴趣。
打开包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册厚厚的照片。
“哟,这怎么把照片都扔了?孩子,爷爷告诉你啊,这照片可不兴扔啊,以后都是回忆,真的太可惜了。”老爷爷拍拍南愈的背。
“知道啦。”南愈打开相册。
“爷爷,你看。这个小男孩长得好可爱啊。”他看了一会,把相册抬高给老爷爷看。
老爷爷微俯身仔细看,道:“这小伙子长大肯定帅。”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南愈继续往后翻。
相册里有男孩出生100天的照片,一周岁的照片,钢琴过5级的照片,2015年奥数第1名照片,12岁生日照片,小学毕业照片。
各种各样的照片。
越往后翻,男孩越帅,南愈心里越慌。宝宝的五官长开,眉眼像极了齐在。
照片中,爸爸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回味着家的幸福。妈妈则靠在爸爸的肩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满是温柔和依赖。弟弟则咧着嘴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里闪烁着童真的光芒。
随着年龄的增大,笑容越来越少。眼里的疲倦只增不减。
“小伙子,你怎么了?怎么浑身都在抖?”
“我、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没事。这相册上面长得像我的自己……呸,这上面的人长得像我知己。”
南愈慌忙把相册翻到最后一页,他不想承认这上面就是齐在。
这肯定是长得像,肯定是长得像,肯定是……
齐竹青x黄暮光 爱子 齐在
一行字把南愈的希望被彻底打碎。
“这就是你知己吧?天底下哪有长得这么像的人?”老爷爷摸了摸南愈的头。
南愈放下相册,张皇失措地扒着包里剩下的东西。
衣服、书本、手写信,所有关于齐在的东西都在里面。
南愈吸了吸鼻子,眼泪夺眶而出。他用袖子擦去刚刚被自己手弄脏的照片,抽泣道:“我的手好脏啊,都把你搞丑了……”
他一页一页翻着照片,企图从里面找到齐在开心的证据。
良久,南愈哭着哭着又笑了。
“见证了你的成长历程,也算是路过了你的全世界吧。”
从此,我的生命里缀满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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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捡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