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虞醒来鼻子闷闷的,这是她每次夜里喝多的症状,她忍不住捏了捏鼻翼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
自从她考上钢琴艺术的研究生跟吴瑞粦的父女关系恶化后,她就独自搬回爱晚,让这里变成她隐秘的专属空间,她把主卧彻底改造成封闭隔音的琴房,每次回家依旧睡在侧卧的单人床。
吴虞原本想泡杯咖啡直接走进琴房闭关,路过餐桌看到两瓶进口的特效药和一张便签纸。她看完给沈雁发了句谢谢,知道他肯定在忙工作不会及时回复,径自走回房间换衣服。
因为要去见长辈,吴虞淡妆扎了一个简单干净的光明顶发型。她用香水袋子装药瓶,出门换鞋时看了眼502,门锁紧闭灰尘久未清理。
何明仪几年前搬到溪山湖西岸的别墅庄园颐养晚年。吴虞坐出租车时侧目望见溪山湖酒店和郁郁葱葱的翠绿湿地生态。
别墅临湖靠山,山名风亭。吴虞虽然没有风亭的门禁卡,但是门卫室的老保安已经熟悉她是哪户业主的朋友。
“江叔,今天何老师有出门吗?”吴虞先上前问了句,要是何明仪不在家,她就把袋子直接存放在门卫室。
江叔听到美人柔柔一句,立刻给她通行,“何老师今日在家里,你直接进去吧。”
吴虞从包里拿出一份圆饼干送给江叔,熟路从紫藤花的小径。四月初天气暖的早花开的也早,她穿过去花色染到她白色上衣。吴虞走到别墅门前按门铃,一边等人开门,一边用手掸掉落在肩膀上的花瓣。
浓光正烈,里面的人推开门时似乎被太阳恍了眼,眉目抿了抿。
“我…来给奶奶送点东西。”吴虞醉酒醒来都不太记事,忘记林渡荆回家必然留宿在他买的别墅里。
林渡荆凌晨才睡还没醒来太久,眯了眯疲惫的眼睛打算顺手接过袋子,但是吴虞快一步缩回手并没有让他碰到袋子。
“我既然来了,当然想见见奶奶。”
林渡荆抬眼正视了一眼吴虞,她梳妆整洁气质清朗已然扫去昨日迷离的酒气。
“谢谢。”吴虞提前先客气道谢。
林渡荆藏去无声的嗤笑,侧身给客人让道。
“奶奶在庭院里给花浇水。”林渡荆提醒准备四处找人的吴虞,视线盯准那个小小的香水袋。
吴虞还没有来得及推开移门,先望见何明仪坐在茶几边和一位中年朋友正在交谈。她怕打扰没有立刻上前,林渡荆随即慢悠悠站到她身侧。
“你带来的是药?”
吴虞一怔,侧脸看向林渡荆,他手里拿着刚泡好红茶的马克杯,神色平静地说,“如果我永远不回这里,你们是不是都不打算通知她得了绝症?”
吴虞的手紧紧攥着袋子的绳子,呼吸还没有来得及调匀,听到林渡荆继续说,“哪天奶奶真死了,谁能第一个发现,谁能第一个通知我?还是你们觉得我可以大不孝到连听到死讯都不会回来。”
“我…没有这样想过。”
“没有这样想过?就想直接撇去我的存在互相感动?”
“林渡荆!”这是吴虞重逢后第一次正式喊他的名字。
林渡荆微微挑眉,对方过于坦率直接的气愤,让人猝不及防地以为他们关系仍旧不错。他淡淡“嗯”了声回应。
吴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眸调整情绪后重新开口,“奶奶不想对你说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她一直都很乐观地在面对病情,并不想在别人的同情下小心翼翼的生活。”
“可是连你都知道……”林渡荆拿起马克杯喝茶。
吴虞在他一句“可是”的语调里听出不甘和烦闷,无法立刻劝他安心,只好解释药的来源,“沈雁的叔叔刚好是为奶奶主治的专家,普通医院里没有这种能减少副作用的进口特效药。这几年奶奶一直都让沈雁帮忙走熟人的关系从海外入手这种特效药。我只是帮忙从中间递个药。”
何明仪似乎也注意到远处朝自己看的目光,扭过身看到吴虞和林渡荆久薇地站在一起,惊讶之余欣慰扬起笑来,走向他们。
“小虞怎么来得这么早。”何明仪把从肩膀松下来的披肩向上抬,留意到粉色的香水袋有些明了,默契地直接接过没有多说。
“我知道是药,没必要那么小心。”林渡荆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是啦,谢谢你总是帮我送来。”何明仪自然地牵起吴虞的手解释花园里那位是新来的花匠师傅,她想整改一下院子里的植物换换花样。
林渡荆自顾自地喝完茶走到厨房洗茶杯,他这点随时清洁的习惯还是没有改过。
何明仪把香水袋子放在大理石桌面,刚拉着吴虞坐下就看林渡荆径自上楼喊住他。
吴虞的视线也向上抬,林渡荆站在楼梯上懒散地回应奶奶,“我换衣服准备出门。”
何明仪等林渡荆的身影消失,收回视线对吴虞说,“这小子贼精,前段时间找什么家政专家给我收拾屋子,没想到就从几瓶药发现我的病情,第三天就赶了回来。你说他七年都不愿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跟我说不走了。”
“他在乎您。”吴虞知道,林渡荆真正在乎的亲人惟有养育他长大的奶奶。
“我不希望他只在乎我。”何明仪叹了口气,回过神发现不该和吴虞讲这太个人的心事,随即笑着转到其他话题。
何明仪难得见吴虞想留她在家吃饭,吴虞婉拒回应已经答应男友要去参加家宴。
“小林正好要出门,让他送你。”何明仪有意给他们空间。
林渡荆正在玄关处取车钥匙,忽然听懂奶奶发话给他任务,回头瞥了一眼还在奶奶身旁的吴虞,她心情像是没有受到任何的介意,恬静温和地和奶奶道别。
吴虞跟着林渡荆乘坐电梯到地下室,空旷阴冷的车库让气氛直接降到冰点。她鬼使神差地坐上副驾驶位,太仓促的重逢总是没能让她组织好语言。
越野车开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吴虞伸手遮挡日光,驾驶位上的人伸手替她摘下挡光板。
吴虞朝林渡荆轻说了声“谢谢”,他带着一副黑超,模样更加冷酷难以近人。
林渡荆把车开出风亭进入宽阔的主干道时踩油门加速,半扇车窗外的风吹散吴虞的发丝。
“去哪里?”
“爱晚。”
“不是去找沈雁?”
吴虞摇摇头,伸手抹过发丝,“我需要回家换件衣服,还要准备其他的东西。”
红灯漫长,林渡荆单手扶着方向盘,他不说话吴虞也就不开口,并不像之前在奶奶面前那样装的相安无事。
“你跟沈雁怎么认识的?”
吴虞简略回答,“我们念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因为他妈妈是我老师认识的。”
“沈雁人不错,替我谢谢他帮忙买药。”
吴虞说好,爱晚的楼房近在眼前。
“我没有那么虚情假意喜欢玩面上过得去那套,不用在别人面前刻意和我装作还是朋友的样子。早就不是了就没必要逼着自己寒暄问候,像昨晚那样敬酒碰杯的事情也不用再做了。”
林渡荆说话转调太快,吴虞愣过神才勉强回应,“抱歉,我喝多了有些逾越,以后你不想见我……”
“我知道,我和奶奶要找沈雁和他叔叔就必然脱不了你这层关系。”
“这是我该做的,你在不在都一样。”
吴虞的语调随着林渡荆的语调变速加快,两个人瞬间都不再说话。
林渡荆没有开车进入爱晚,吴虞拉开车门下车,忍住想要回头的**。
黑色的车影扬长而去,毫无眷恋。吴虞仰头看婆娑摇晃的树荫,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懊恼,怪自己主动得太刻意。
吴虞把自己关在琴房里练琴消闷,直到沈雁的电话打来提醒她半个小时后他会来爱晚接她。
沈雁观人心细,在吴虞上车没多久后就发现她眼眸底色黯然,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变幻。
“今天难到也是弹琴弹得太入心有些走出不来?还是因为某个人?”
吴虞仰靠在车椅上看晚高峰的末尾车速在橙色天际线中流畅起来,她没有想要隐瞒,“我们当初在大学的初次见面,你问我认得不认得林渡荆,你说他是你最欣赏的学弟,想问问我有没有他的联络方式,想要关心他的近况。我骗你说不熟,后来我带他奶奶来找你看病的时候你应该猜出几分。”
沈雁没有否认,专心开车等吴虞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别人总觉得这种关系里是不是存有暧昧。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和他都处在不同的低谷中,最后是决裂收场。我甚至不知他家来发生多大灾难,和你们一样后知后觉他是离家出走。”吴虞出门前换了披发,她抓住想要随风落跑的发丝。
沈雁趁着等待间隙看了一眼吴虞,“所以你现在对他感到愧疚?”
吴虞体悟不出来是哪种感情,也许是日记带来的后遗症在她意识里隐隐发作,她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或许不太想要理会我这种在记忆里是污点般的存在。”
“别这样说自己。”沈雁打断吴虞的自责。
沈雁的倾听和安慰让吴虞情绪缓和,两人下车走进江南苑的水汀廊桥。
吴虞趁时间还早先要去趟洗手间,顺便整理仪表。这场家宴是为了庆祝沈雁母亲的难得的阴历的第二个生日,家里长辈难得齐聚,她不能给沈雁丢脸。
中式园林餐厅装潢雅致,服务员为吴虞领路开门,动作轻得没有任何打扰。
吴虞路过包厢间隔的茶厅,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沈雁和他妈妈语气对冲。
“你为什么要带她来!你明明知道她选择放弃保研的时候就是在背叛我对她的多年的付出和栽培,你还非要跟一个叛徒在一起。”
“妈,钢琴是吴虞的理想,她从小就练琴,你不能够否定她对钢琴的热爱和付出啊。”
“对!她不是我女儿我管不着!但你是我儿子,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接受一个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她今年几岁了还做艺术家的白日梦,真有天赋的人早就成名了,其余的都是三流,她痴心妄想,但你不能把未来托付给一个并不会甘愿为你成家的女人身上!”
酒店包厢的门再次打开,一道靓丽芬香的身影出现在吴虞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吴虞姐姐,好久不见!”
吴虞回过神看到沈雀抱着一束白色芍药出现在自己身后,扬起笑来夸赞,“你舅妈应该会很喜欢这束芍药。”
沈家门楣深厚。沈雁的祖父母均是干部出身,父亲是某所大专学院的校长。沈雁的姥爷是建国初期的海军军官,姥姥是留洋回国的儿科医生,后来两个女儿夏珍和夏珠都继承衣钵学医,先后嫁给沈家两个表兄弟,两家亲上加亲,紧密联系。
沈雀笑得没心没肺,勾住吴虞的手臂相伴坐入餐席和叔叔阿姨们开朗问候,无意间替吴虞缓解作为外人的生分紧张。
沈雁和妈妈夏珍从茶厅走进包厢,几道视线相撞,各自体面掩饰。
吴虞主动起身向夏老师送礼问好,对方烫手的接过随手放在桌上,还是沈雁替母亲主动打开盒子,是一串朱砂石榴石手链。
“我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不仅个个乖顺明理还贴心。”沈雁的姥姥作为年龄最长的长辈充满慈祥温和。
“不不,有一个最不省心,不仅读书吊车尾,交友还能被渣男骗的笨蛋。”
“妈妈!你为什么老拆台我呀!”沈雀鼓嘴盯着坐在对面的穿绸缎旗袍的母上大人。
“那你怎么拆台我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我给你相亲找的好人家你当面冷脸,自己只会找些地痞流氓……”夏珠刀子嘴,完全不给女儿留面子。
沈雁立刻收到堂妹的委屈求助的眼神,咳了咳主动帮忙解围,没想到说到最后竟然还是被迫站到了姑姑那边,毕竟他也不允许沈雀继续对出轨的渣男前任心存惦念。
吴虞本来什么都没参与,结果到最后她成了见证人,无奈替长辈做出监管职责陪同沈雀相亲才收住母女吵架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