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亮,手机被人工唤醒,五点一刻。
吴虞看完日记后的那几天,总是会意外地早醒,她抱着琴谱和保温杯最早到琴房练琴。临近毕业音乐会,吴虞重新练起贝多芬,没有从最爱的四协开始,而是选择从最难,最长的《槌子键琴大奏鸣曲》下手。
琴房封闭,吴虞一口气弹完五十分钟的曲目,琴键都是温热的触感,脖颈后背的汗水湿了上衣。她的体力和情绪都消耗在音乐里,结束后心里有几分不满意的苦涩和空落。她又练了练几个章节,怎么都摸不到最精准的音色,叹口气合上琴谱,想到今天更重要的事情。
赵蓓和周呈的小女儿的周岁宴。
吴虞从琴房匆忙折回公寓,洗澡化完妆拉开桌面上的收纳抽屉,发现她那天铂金手链锁扣坏了忘记修,她头疼地开始四处找被她遗落在某个不知名角落的首饰,最后在酒柜下的抽屉里找到用来放贵重饰品的饼干盒。吴虞打开盒子,掏出一对铜绿碧玺耳钉,又扒拉出一根经典款的纯银项链,银链缠绕出一根玉米结的红绳,上面缀着黄金转运珠,灯光下金色纹路闪耀未黯。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吴虞以为是赵蓓打来的顺手接起,听到对面的人声反而一愣。
“你在学校?”
“在,但是今天要回爱晚。”
“本来下飞机路过你学校想让你请客喝杯咖啡,那现在直接来接你一起回去吧。”
吴虞有点犹豫,她不会开车,两区的地铁自去年开通后,她回家的车程缩短到一个办小时左右,坐楚闵执的商务车虽然更快,但她不太习惯接受他的好意。
结果楚闵执的车说到就到,吴虞都没来得及拒绝。
司机看到吴虞拎着大包小包,下车替她拿到后备箱。
感应门自动开启,吴虞看到熟悉的故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雨菲儿和周呈分手后的几年成为楚闵执的公开女友,她多次整容不复当年清丽,面部的肌肉组织略微失调,填充过量导致馒化,人工打造的开扇的杏仁眼和纤巧鼻型并不是最流行的款式。吴虞很少像现在这样近距离面对雨菲儿,对方的容貌然她触目惊心的同时隐隐困惑。
雨菲儿丰唇后的嘟嘟唇有些不自然地抿着,她刻意地从奢侈皮包里掏出墨镜戴到脸上遮住大半张脸,显然不是很想见到吴虞,对老熟人的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
楚闵执坐在后排,看到吴虞客气地请她坐到右侧的位置。
吴虞发现楚闵执近几年面相老了一些,不知是不是他疏于染发白发渐多的缘故,那双眼睛依然含水多情。吴虞分不清他对谁是真的假的,看上去都很体贴,也仅仅限于体贴。
“你考上音乐学院这两三年,我难得有机会路过结果还是没能进去走走喝杯音乐家咖啡。”楚闵执的嗓音有种喝多酒的疲哑低沉,他透过车窗看了眼郁郁葱葱的校园,调侃道“和你做朋友,更感觉自己老了。”
“我的疏忽,下次一定请你喝那家音乐家咖啡。”吴虞靠着舒适的航空舱椅背,车内的冷气吹得她的皮肤泛疙瘩。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象过会和楚闵执成为朋友。
四年前一个巧合的意外让两人相遇。所有人都在恭喜吴虞考上著名的医科大学甚至提前保研成功,只有楚闵执摇摇头,反问吴虞,你学医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如果浪费天赋追求普通人的成功世俗那就太蠢了。他敏锐地察觉出吴虞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对她说可以出钱赞助她学钢琴。吴虞当时赌气似的回应他,她不用赞助也能弹得好钢琴。
“一个小小的赌气让你发奋考上钢琴研究生,确实应该让你请我喝杯咖啡。”楚闵执愉快地应下这个约定。
吴虞那时也不全是赌气,她学医很累,身心俱疲也找不到那种成就感,那时候重逢楚闵执,看他在人群里从容游戏不顾是非的心态,她有点嫉妒,想打破自己的求稳讨好的心态,为自己再试一次。
“你今天拎着这么多东西要送礼吗?”楚闵执见到她的包袋。
“嗯,今天是我朋友小女儿的周岁宴。”吴虞没有说周呈的名字以免车内的人感到尴尬。
“在哪里,我直接让司机送你去。”
“洲际酒店。”吴虞坐在后排难以忽视雨菲儿的存在,她浓烈的香水掩盖住了她原本的气息,她不知道雨菲儿有没有后悔过离开周呈,放弃单纯的感情去寻求奢侈的刺激,或许她就是永远无法甘愿陷入平凡的爱情,那些光鲜亮丽,奢侈到耀眼的物质才会满足自负的骄傲。
“说到你的朋友,我这次去香港倒是遇到了一位你的老朋友?”
吴虞还没有从楚闵执的话里反应过来,坐在前排的雨菲儿先轻蔑地哼笑了一声,“什么老朋友?人家年纪轻轻风光无限几十万美元一晚潇洒比你这个继父的兄长还有前程。我在酒店顶楼替他挡了那么多围着他乱飞的野蜂蜜蝶,人家直接不客气的一声雨姐把我喊成长辈。”
吴虞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拳,视线斜斜回避。她已经猜出雨菲儿说的是谁。当年她高考结束之后全市最轰动的新闻事件就是严蓉出轨离婚改嫁年长三十二岁的昱明集团董事长楚旺先,直接导致今诚工业的彻底停产查封和林渡荆七年离家不回。
“他真是变化很大。”楚闵执察觉到吴虞的异样,没再多说。
商务车抵达洲际酒店的金色旋转门前,吴虞和楚闵执再次道完谢下车。司机帮吴虞开后备箱取行李,就着一点点时间,旋转门内的周呈已经看见吴虞走出来迎接她。
“干妈——”妍妍的童声语调明亮清脆。
吴虞两手拎着几个大纸袋挡在周呈和周心妍前面,商务车与他们堪堪交过而过。她绷紧的心跳瞬间缓和,其实不用那么紧张,七八年过去昔日情侣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相见也未必认得出。
妍妍跑得太快差点直接扑进吴虞的怀里,周呈眼疾手快地勾住女儿的后背领子,“小心点,没看见你干妈手里拿着那么多礼物吗。”
“礼物?什么礼物?是给妹妹的还是我的?”妍妍睫毛扑扇,无意瞪大了期待的眼睛。
“你和妹妹都有啊,你有乐高,爱莎公主,妹妹是月亮灯。”吴虞牵着妍妍的手走进旋转门,听小女孩叨叨妹妹的生日收了多少礼物。她知道妍妍虽然心里很爱妹妹,但对大人的偏爱的态度很敏感,有一次听到爸爸抱着妹妹说“最爱”后,委屈的哭了一晚上。
洲际酒店的中庭高深,十米长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顶,晶莹剔透,光芒四射,二楼宴会厅门口有婴儿周岁的巨幅写真海报,粉色的花艺布置和温馨的甜品桌看得出布置父母的溺爱与用心。
周峰穿着枣红色的衬衫,他依旧是他们这辈里最成熟的大哥,坐在红布桌前负责收礼金,见到吴虞上前给红包,打着哑谜笑着说,“今天老朋友们都要聚齐了。”
吴虞已经看到一些熟人面孔,她还没来及寒暄,就被妍妍拉着手指要去看妹妹。
宴会厅有附带的VIP休息室,吴虞在门口就听到赵蓓和妈妈在争执家常。混小子周呈意外让富家女赵蓓未婚先孕,周呈差点被赵家几个男人打得半死,两人情深意笃熬过了许多冷眼,近几年才逐渐迎来太平。不过赵蓓妈妈还是时不时找茬周呈,总惦记那句鲜花牛粪的俚语。
赵蓓见到吴虞进来像是找到救星。吴虞面善有学历优势,至少是赵蓓妈妈对周呈娘家朋友里最有青眼的一位,能给点好脸色。
“我妈非说百合厅没有竹林厅高端,周呈不够大气。我说了是我喜欢百合厅的白色纹理墙纸适合小孩周岁的主题……”
赵蓓妈妈也是当仁不让地争辩,“家里还有几十个亲戚都没有请全,你爸以前工程的那些朋友们来几个,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人脉,是真金白银。”
吴虞给妍妍使眼色,小孩立刻拉住外婆甜甜撒娇,吴虞上前维护在赵蓓前面说话好。
大人们刚太平下来,婴儿床里的妹妹突然发生哭起来。吴虞站的近先熟手抱起婴儿,没想到妹妹直接大口吐奶把她半个肩膀都是腥甜微酸的奶水。
周边的人一阵惊呼,赵蓓连忙把妹妹交给保姆拍背,抽了一整盒婴儿纸巾给吴虞擦身上的奶水,“要命!你这衣服没法穿了,我楼上套房还有一条备用的裙子你赶紧去换。”
吴虞拿着房卡坐电梯上楼,一路是小跑,怕被人多看狼狈的样子。她开门没想到是顶奢套房,客厅中央还有KTV的演唱设备,玻璃茶几上也摆着各种酒,都是是周呈留着晚上第二趴的聚会用的。
主卧的门半开着,吴虞进去从衣柜里找到赵蓓另外那条备选的修身的醋酸连身裙,这大露背太露了,明显就不是为了正宴准备的裙装。
吴虞不想使用主人的洗手间,拿着衣服到隔壁的次卧洗浴室里擦洗身体后才换上裙子。她站在衣柜镜子前反手摆弄背面那些细长的交叉带而逐渐焦躁,甚至没有听到踩在地毯上的轻微脚步声。
侧卧门被推开的瞬间。
吴虞蹙眉转过身戒备,当目光对准面前的人时,她痴愣愣地僵在原地,直剩下左胸腔突突猛跳。直到对方发觉打扰准备关门离开时,她才咽下口水把人唤住。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