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高山上,在老栎树的阴影,
在夕阳下,忧郁地独坐消闲;
我向平原随意游目观看远近,
原野的变幻景象伸展在我脚边。
这里,浪花翻卷的河流在咆哮,
蜿蜒曲折,隐没在幽暗的远方;
那边,不动的湖泊水波沉睡浩淼,
夜晚的繁星升起天穹,映在水上。
在树木郁郁葱葱的群峰之巅,
暮霭还在投射出最后的余晖,
夜的女王驾驭雾气腾腾的月亮
升起,已将天际照得洁白如水。”
——19世纪法国浪漫派诗人阿尔封斯-德-拉马丁《黄昏》
黄昏时分,葛兰迪耶侯爵的庄园里灯火通明。
这座庄园与雅尔约斯伯爵的庄园距离并不远。1815年,路易十八复辟以后,在英国流亡的葛兰迪耶侯爵和雅尔约斯伯爵一起回到了法国。由于在大革命时期结成的深厚友谊,两位年迈的老人都选择了在丰特奈-欧罗斯安度晚年。
玛尔戈、卡特琳娜、海因里希和弗里德里希一同下了车。两位男士都身着白领结的黑色正装。玛尔戈身穿一条红色露肩长裙礼服,挽着弗里德里希的胳膊走在前面。卡特琳娜穿着一条湖蓝色长裙礼服,挽着海因里希的胳膊走在后面,因为下午小小的冲突,两个人彼此都默不作声。
一进门,阿尔贝就高兴地迎了上来,他个子很高、相貌清秀,一头棕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海因里希定睛一看,原来他就是今天清晨时分驾车来找卡特琳娜的那个棕发青年。
“你好!玛尔戈!”他握住玛尔戈的右手轻轻吻了一下。
“你好!卡特琳娜!”他温润的嘴唇在卡特琳娜的右手上多停留了一会,然后抬眼对着卡特琳娜深情一笑。
“阿尔贝,这位是弗里德里希-弗朗茨-冯-梅克伦堡-什未林亲王。这位是海因里希-冯-威廷根施坦因亲王。”玛尔戈向阿尔贝介绍了两位客人。
阿尔贝领着众人进入客厅。当晚的聚会很热闹,阿尔贝的哥哥夏尔也在场,还有热维尔、隆格马尔、格拉蒙等家族的年轻人,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阿尔贝将两位德国客人一一介绍给大家,客厅里的气氛轻松愉悦。
此时,客厅里响起了欢快的《风流寡妇圆舞曲》,阿尔贝微笑着向卡特琳娜伸出手。卡特琳娜转过头,冲着玛尔戈、海因里希和弗里德里希微微一笑,“失陪!”便跟着阿尔贝来到客厅中央,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今天在湖边玩得怎么样?”阿尔贝凑近卡特琳娜的耳边问道。他说话时吐出的温暖气息,让卡特琳娜觉得耳畔一阵酥痒。
“玩得很开心。”卡特琳娜顺口答道。她又想起了今天下午游湖时和海因里希发生的冲突,唉!他们毕竟是德国人啊,只要不在他们面前过多地谈论对政治和战事的看法,才会一切相安无事。
“没想到夏尔今天也来了,我原以为他一直在巴黎忙生意。”卡特琳娜笑着说道。
“你知道经济研究所么?”阿尔贝继续说道。
“这是什么机构?” 卡特琳娜好奇地问道。
“一家纳粹国营公司,由党卫军的福赫斯上尉负责。这家公司主要是将各地的燃料、化工材料和废旧钢铁收归国有。”
“然后呢?”卡特琳娜继续问道。
“再出售给法本、克虏伯之类的德**工企业。” 阿尔贝回答道。
“这和我们有关系么?” 卡特琳娜非常好奇。
“当然。和罗贝尔、夏尔,还有其他人都有关系。”阿尔贝神秘地说。“他们都在和这位福赫斯上尉套近乎,希望能从德国人那里拿到订单。”
“我没理解错的话,就是夏尔、罗贝尔都想和德国人做生意,为纳粹的武器生产提供原料,对吧?”卡特琳娜非常惊讶。
“是的。”阿尔贝回答道。
“和我们的敌人做生意,这和卖国有什么区别?” 卡特琳娜有些激动了。
“噢!亲爱的卡特琳娜!法国已经投降了!在这种形势下,我们不得不如此。即使我们不和德国人做生意,也会有其他人愿意干的。难道要我们饿死么?现在,生存比正义更重要。”阿尔贝着急解释道。
“我想起来了,罗贝尔倒是跟我提过一次,他说德国人很讲道理,也很好合作。他还说自己是个审时度势的实用主义者!”
“罗贝尔说得很有道理。德国人现在控制了我们的经济、金融和贸易,如果不和他们合作,我们就只能贫困潦倒了。” 阿尔贝平静地说道。
“哎!”卡特琳娜叹了一口气,松开了阿尔贝的手。“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他们在谈恋爱么?”弗里德里希在客厅里远远看着他们,好奇地问玛尔戈。
“不,他们只是好朋友。”玛尔戈漫不经心地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熟而已。” 和卡特琳娜一样,玛尔戈从小就认识阿尔贝,而且她也知道阿尔贝对卡特琳娜的心意。至于卡特琳娜,玛尔戈看得出来,自己的好朋友对这位热心的求爱者并不是特别上心。
“海因里希,要一起去跳舞么?” 玛尔戈转过头来问海因里希,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舞池里的卡特琳娜和阿尔贝。
“不!你们去吧。”海因里希淡淡地说。
卡特琳娜来到室外。只见夜晚的繁星已经升上了天穹,一弯明月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遥远的夜空显得苍茫而朦胧。
卡特琳娜想起了几年前父亲去世后,罗贝尔承袭了父亲的头衔和财产。为了保障她和亨利的生活无虞,父亲另外专门成立了家族信托基金,委托瑞士的银行进行管理。而罗贝尔作为新一代雅尔约斯伯爵,想怎么处理家族的生意,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卡特琳娜来操心。
她又想起了前几天让娜跟她抱怨过物资短缺的事情,现在市面上已经开始实行最低限额配给,人们在商店门前排一两个小时的长队,往往只能买到很少的黄油、牛肉和面包,甚至还有人为了哄抢物资而一拥而上、大打出手。同时,物资短缺又助长了囤积居奇和非法交易,如果想买到充足的食物,就必须用高于十倍的价格在黑市上交易。
就像阿尔贝说的,德国人现在已经控制了法国的经济、金融和贸易,与当局者搞好关系,享受一些特殊优惠和特权,好像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总之,在这种形势下,罗贝尔有理由这么做,夏尔、阿尔贝还有其他人,都有理由这么做。
“既然大家都选择与德国人合作,我为什么要反对呢?与其徒劳无益的愁闷,不如像玛尔戈那样想开一点,热情快乐地享受生活。”卡特琳娜不断地说服自己。
“卡特琳娜,怎么了?你不高兴么?” 阿尔贝紧跟着她出来了,轻轻问道。
“不!阿尔贝,我只是到现在还不习惯法国已经投降的事实罢了,尤其是一想到亨利还在战俘营里。。。。。。你和罗贝尔是对的,在现在形势下,我们不得不如此。或许,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沉思了一会,卡特琳娜说道。
阿尔贝拉起了卡特琳娜的手,深情说道。“无论世事如何艰难,我都会在你身边!”
“阿尔贝,我们回去吧!”卡特琳娜笑着说。
一进客厅,夏尔就走了过来,他把阿尔贝拉到一边,悄悄说道。“阿尔贝,你是今晚的主人,我希望你能去邀请其他的女性朋友跳舞。你看!玛蒂尔德-德-格拉蒙伯爵小姐正站在那里,快去吧!”在夏尔的催促下,阿尔贝不得不去邀请格拉蒙伯爵小姐跳舞,他再次举起卡特琳娜的右手深深吻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卡特琳娜回到客厅,此时耳畔响起了《滑冰圆舞曲》。只见海因里希朝她走了过来,并伸出右手,“可以么?”卡特琳娜愣了一下,随即便微笑着点点头。
卡特琳娜将左手轻轻搭在海因里希的右手上,即使隔着丝质手套,卡特琳娜仍然可以感觉到海因里希手掌的温度。此刻,海因里希已经顺势搂住了卡特琳娜的腰,他那双湛蓝的双眼正凝视着卡特琳娜,眼神显得温和而坚定。
“我很喜欢这首《滑冰圆舞曲》”。卡特琳娜看着海因里希,笑着说道。
“我也是。” 海因里希顿了一顿,诚恳地说道。“卡特琳娜!我尊重热爱自己祖国的人。请你相信,我们绝不是敌人。我的祖母是法国人,我很喜欢法国,希望你能把我们当作朋友看待。请不要对我们有任何偏见或者误解。”
卡特琳娜愣了一下,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海因里希居然如此敏感,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海因里希下午竭力为自己辩解,是因为不想卡特琳娜对自己有任何误会。而且,一联想到今天清晨阿尔贝来找卡特琳娜,再到晚上卡特琳娜和阿尔贝一起跳舞,海因里希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也希望我们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望着海因里希脸上舒展恬静的表情,卡特琳娜和他相视而笑,欢快地随着音乐节奏偏偏起舞。
“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我们就绝对不会成为敌人。” 卡特琳娜心里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