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流淌的水波旁边,他俩
看着河水流过;
如果天上飘过一朵云彩,他俩
看着云彩飘过;
天际的茅屋上要是炊烟冒起,
看着炊烟袅袅;
周围若有几朵鲜花芬芳扑鼻,
闻着芬芳缭绕;
蜜蜂品尝的果子如诱人尝新,
那就尝尝滋味;
如果鸟儿鸣啭,树林静静倾听,
便听鸟语欢悦。。。。。。
垂柳树下水声潺潺,悦耳美妙,
倾听流水细雨;
只要这梦幻在绵延,就不感到
时间还在延续;
只要互相爱慕抱着满腔激情,
显得多么深沉;
对时间的争吵烦嚣毫不挂心,
也就充耳不闻;
面对可厌事务,唯有他俩幸福,
互不感到厌弃;
面对万物逝去,感到爱情如故,
丝毫没有消逝!”
——19-20世纪法国文学家苏利-普吕多姆《水边》
第二天,海因里希拂晓时分便醒了,这是他在部队呆了几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在休假期间,他也从来不睡懒觉。
他将窗户大大打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窗下的大花园尽收眼底,只见卡特琳娜正在花园的尽头处慢慢散步。没想到她也起得那么早!
这时,从远处的庄园大门驶入了一辆黑色轿车,在卡特琳娜身旁稳稳地停住了,一个棕发高个子青年从车里走了下来,手里还捧着一束粉红色的玫瑰花。
“卡特琳娜!”
“阿尔贝!”阿尔贝-德-葛兰迪耶是葛兰迪耶侯爵的次子,夏尔的弟弟。他个子很高、相貌清秀,一见到卡特琳娜,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就变得熠熠发光。他握住卡特琳娜的右手轻轻吻了一下。
“Mi manchi(意大利语:我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来丰特奈-欧罗斯了?”阿尔贝握紧了卡特琳娜的手,故作生气地问。
“因为玛尔戈要我陪着两位客人到处兜风。”卡特琳娜笑着答道。她左手顺势挽住了阿尔贝的胳膊,右手接过了阿尔贝手里的玫瑰花,两人在花园里一起散步。
“那些德国人好相处么?” 阿尔贝一边走,一边问道。
“他们法语讲得很好,很有教养。”卡特琳娜说道, “那么你呢?这么多天,一直呆在丰特奈-欧罗斯。”
“父亲让我来处理耕地的事。”阿尔贝无可奈何地说道。“战争爆发以后,我们缺乏耕种的佃户,大片的耕地几乎没法带来收益。与其继续经营还不如卖掉,将钱投资在其他方面。”
1789年法国爆发大革命以来,随着旧制度的坍塌,贵族这一群体失去了它原本享有的不平等特权。1848年爆发的二月革命,则剥夺了它的一切法律地位。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农村人口的流失、耕种技术的现代化,法国的贵族业主们不得不将自己从根植于数代人的社会等级观念中解放出来,并逐步放弃对土地的热爱和与农业有关的经济活动。
“今天你有什么安排?我开车单独带你出去转转好么?”阿尔贝真诚地说道。
“不行,阿尔贝。我答应了玛尔戈,要陪他们去湖边散散心。”
“真遗憾。那你们晚上有空么?夏尔这几天也在这里,今晚我家将举办晚宴,想邀请你们一起来参加。”
“好的,没问题!”卡特琳娜笑着说道。
海因里希在远处的窗边静静地看着在花园里散步的两个人,只见没过多久那个棕发青年便告辞了,临上车前,他拉起卡特琳娜的右手再次吻了一下。
“晚上见!卡特琳娜!”
“晚上见!阿尔贝!”只见卡特琳娜冲着车里的阿尔贝招了招手,阿尔贝便驾车驶离了庄园。
上午,玛尔戈睡到接近十点才起床。 “天哪,我居然睡到这么晚!现在头还是晕乎乎的。”
“是的!昨晚大家都很高兴,你还为我们朗诵了一首诗——龙沙的《我送给你一束花》!”卡特琳娜微微一笑。
“海因里希和弗里德里希呢?” 玛尔戈问道。
“他们用过了早餐,在客厅里聊天。”卡特琳娜神秘地说,“你知道么?昨晚,弗里德里希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你。”
玛尔戈脸一下子红了,“噢,妈妈总是跟我说,我现在已经21岁了,应该多留意一下身边优秀的年轻人,她在我这个年纪可是经常芳心悸动。
可是,我们同龄的男性朋友大多不是被关进了战俘营,就是去了英国。。。。。。弗里德里希,他是个很热情的男孩,很讨人喜欢,可他却是个德国人。。。。。。”玛尔戈有些失落。
“真希望战争可以早日结束,我们的朋友就可以回来了。”卡特琳娜轻轻摇了摇头。“对了,刚才阿尔贝来过了,今晚葛兰迪耶家将举办晚宴,邀请我们一起参加。” 一想起阿尔贝,卡特琳娜便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太好了!今晚又可以热闹一番。”玛尔戈高兴地说。
卡特琳娜吩咐让娜准备了一些面包和点心,几个年轻人便驾车出去兜风了。穿过城镇,只见郁郁葱葱的树林顺着山地一直延伸到湖边。下了车后,卡特琳娜和玛尔戈在树荫下找了一块空地,打开餐布把它平铺在地上,并从竹篮中取出了午餐,几个人就地坐了下来。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让人心旷神怡。树林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在阳光的照耀下,湖面上波光粼粼。湖岸边有一座木制栈桥,停靠着几艘小船,随着湖水轻轻浮动。
“我们去划船吧!”弗里德里希高兴地对大家说。
“好的!”玛尔戈兴奋地回应道。弗里德里希去栈桥边解开了拴船的缆绳,一跃跳了上去。随后朝玛尔戈伸出双手,玛尔戈轻轻一跳,稳稳地落在了船上。她回过头来朝卡特琳娜招招手,又一次把自己的德国表哥托付给了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想去划船么?”海因里希转过头来问。
“好的!”卡特琳娜微微一笑。
海因里希将白色衬衣的袖子卷起来,手持木浆在栈桥木桩上用力一撑,船便向湖面深处漂去。
一阵微风吹来,卡特琳娜慵懒地斜靠在船头上。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下,她的脸庞呈现出淡淡的粉色,棕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小的时候,我和哥哥们经常在树林里玩。亨利总会把自己扮演成荷马史诗里的英雄,想象自己戴着金光闪闪的头盔,手拿镶嵌黑色盾皮和圆形浮雕的盾牌,而丰特奈-欧罗斯的一排排树林全是他的随从。。。。。。到了夏天,我们就在湖里游泳,让娜规定我们只能在岸边的浅水处游。有一次,我还被水蛭咬伤了。。。。。。秋天的时候,我们就爬到树上摘野果或者掏鸟窝。。。。。。总之,这里充满了我们童年时代的回忆。”卡特琳娜看着海因里希,慢慢说道。说话时,玫瑰色的嘴唇微微翘起,显得非常俏皮迷人。
海因里希坐在船尾,双手慢慢地划桨。木浆在水中一起一落,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打破了树林在水中的倒影,推着小船慢慢向前移动。他发现卡特琳娜正在盯着自己看,脸微微一红。“让娜,似乎在你们的生活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是的。我们的母亲死于1920年初的西班牙流感,当时我出生还没多久,所以对她几乎没有记忆,愿她安息吧!”卡特琳娜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继续平静地说道,“是让娜把我们抚养大的。记得有一次,我的洋娃娃不见了,我哭得非常伤心,仿佛这是一个4岁小女孩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后来,让娜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娃娃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了我,可以想象当时我有多幸福!”
“我记得,4岁的时候,父母第一次带我们去阿尔高的度假胜地过冬。这是我的记忆中,一个4岁小男孩所经历过的最高兴的事。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从雪道上向下滑的感觉,只听见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因为紧张刺激整个人心跳都加快了。虽然我摔跤了无数次,但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滑雪。”海因里希笑着说。
“我还不会滑雪。”卡特琳娜说道。
“等我下次休假,我们可以一起去瑞士,我来教你。”海因里希微笑着说道。
“那么,驾驶飞机是什么感觉?俯冲的时候是不是和滑雪很像?”卡特琳娜继续问道。
海因里希微微一笑,双手继续慢慢地划桨。“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飞行员训练会安排滑雪课程,学习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是为了使飞行员更好地调整重心、保持平衡,让身体不断适应过载带来的压力。。。。。。”
“那么,海因里希,” 卡特琳娜终于问出了她疑惑已久的问题,“你们去执行轰炸任务的时候。。。。。除了军事目标,是否也包括平民?”
卡特琳娜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1940年6月3日、6月12日,纳粹空军两次轰炸巴黎近郊的军事设施,目的是为了迫使法国政府当局尽快投降。“轰轰轰”——“斯图卡”轰炸机群从巴黎上空呼啸而过以及炮弹落地后爆炸产生的巨响——这两次轰炸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人员伤亡和巴黎市民内心的极度恐慌,导致这个有350万人口的超级大城市里有200万人出逃,造成了巴黎近郊交通设施的瘫痪和拥堵。而留在巴黎的人,则出于对纳粹统治的恐惧和担忧,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海因里希停止了划桨,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亲爱的雅尔约斯小姐,我们是战士,不是屠夫。我们打击的目标是军事基地,我们只是希望对手能够尽快议和,把一战后从德国夺走的领土归还给我们。虽然没有不流血的战争,但我们绝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下手,因为这违背了我们军人的荣誉和责任!”海因里希的表情很坚定,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激动,一方面,他必须捍卫自己作为军人的尊严;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卡特琳娜对他有丝毫的误解和偏见。
听罢海因里希的话,卡特琳娜不禁愣住了,她垂下了眼帘,双眼往湖水的另一边望去。海因里希则继续开始划船,但两人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玛尔戈在远处招呼大家上岸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