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意 第2章 别看电影了去看墓地吧

黎珂皱着眉沉默的看着床上口中时不时发出呜咽声的女人，他绕到床边，准备仔细侦查一下现场，突然他目光一震，双眼猛地睁大，瞳孔极速收缩，只见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坐了个人。

就在床旁边连接阳台的地方，两扇移动式落地窗上的玻璃已经被震的稀碎。月光下，一个人背靠在已经碎了一大半但还勉强支撑着他的皲裂玻璃前。

他浑身上下，无论是衣物还是裸露的肌肤，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玻璃片，瘆人的血液正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渗出，幽幽的月光透过门窗的骨架照在这些碎玻璃上，闪烁出冷冷的光芒，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满是碎玻璃的地面，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颊无力的垂拉着，凌乱的发丝胡乱地遮掩着五官，氤氲的月光下只留下一抹朦胧。

“艾意！”虽然看不清脸，但黎珂还是一眼认出了倒在地上的人，他僵硬的站在原地，即便是习惯了在刀尖上舔血、见惯了生死的黎珂，面对自己喜欢了六年的人满身是血的倒在面前，心中那道坚固的防线竟也瞬间崩塌，情绪失控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黎珂身上的警报器开始哔哔作响，这是检测到了能量波动。

床上那中年女人挣脱了束缚！

刺耳的警报声不断撕扯着黎珂紧绷的神经，他反手扯下警报器烦躁的猛砸在墙上，摔的四分五裂。房间又恢复了安静，伴随着一声“杀…杀了…”中年女人猛的朝着他飞扑过来。

她张着嘴还想要说什么时，但黎珂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瞬间拿起冲锋枪狠狠射向女人的脑袋。

“砰…”女人的身体径直倒下，脸上竟然反常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解决了危险，黎珂顾不得一地的碎玻璃，他冲上前不带一丝犹豫的坐在地上，轻轻的把艾意抱在怀里，让他整个人都半躺在自己身体上，另一只手颤抖的拿起对讲机，几近崩溃的对着通话口怒吼：

“李锦年！！是艾意，艾意受伤了！救护车还有多久才到！他快不行了！”

黎珂一只手稳稳地托住艾意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地拂去他脸庞上的玻璃碎片，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无比的瓷器，生怕稍有不慎便会在他如润玉的脸上留下伤痕。

“艾意，艾意…”黎珂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一遍遍低声的呜咽着他的名字。

突然怀里的人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从嘴巴里涌出一大口血

“咳..咳咳——”一声声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咳嗽声混杂着喉咙里咕噜噜的血声 ，黎珂的心猛然一紧，他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艾意的背来顺气。

艾意缓缓睁开眼睛，因为受伤的太严重，视觉神经还没有恢复，眼前一片模糊，可疼痛先一步到达大脑神经，内脏像是被无数锋利的刀片同时切割着一样疼。

千疮百孔的身体告诉他，他赌输了，他想大概自己的内脏在刚刚的能量释放中，已经被冲击波给震碎了吧，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艾意！你怎么样了？你…你先别说话，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再坚持一下，我求你，我求你别死好吗，救护车马上来！医生会救活你的！你看着我！看着我！”看到苏醒过来的艾意，黎珂语无伦次的说着，他的肌肉紧绷，双臂死死的将人锁在怀里。

艾意精神恍惚，下意识的轻轻摇了摇头，涣散的瞳孔恢复了一点焦距，慢慢能看清楚眼前男人紧抿的嘴唇，他的下巴微微颤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黎…黎珂？”艾意的声音微弱至极，轻轻的唤着黎珂的名字。

“是我！我在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明天你不是还答应陪我看电影吗？你…你他妈的不许骗我！”黎珂声音变的沙哑，情绪也逐渐失控。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抱在怀里的人如同握在手中的沙，正在一点点悄无声息却又不可阻挡地从指缝间快速流去，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与无助。

艾意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变得缓慢，黎珂的声音变的遥远而模糊，思绪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撑着一口气努力抬起头来，像是在寻找什么。

猛然间，他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某个令人惊骇的画面，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黎珂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目光处是中年女人被一枪爆头的尸体……

他并没有察觉到艾意的异样，自顾自的说着：“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感觉到自己怀里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黎珂绝望的把头埋在艾意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在贪恋着他最后一点气息。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一凉，一股巨大的痛感袭来，喉头和鼻腔里迅速窜起一股血腥味。

黎珂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怀里的艾意满手鲜血的握着一块碎玻璃片，狠狠的插进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

“你…凭什么…”艾意盯着他的眼睛，最后轻声的说出这几个字，每一次发音都伴随着从喉腔涌出的血沫，嘴唇微微开合，最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拿着碎玻璃的手也无力的垂下，此时黎珂脖子上的血喷涌而出，滚烫的血液滴在艾意冰冷苍白的脸上，黎珂看着他双眼紧闭，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不自觉的伸出手抚摸着艾意的脸。

黎珂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声音却堵在喉咙什么都发不出，渐渐精神开始恍惚，他依稀记得艾意最后唇语的三个字是“杀了她…”。

“病人心率30/分，血压几乎测不到，马上进行肾上腺素1毫克静脉注射，准备心肺复苏！”主任医生张时京迅速扫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眉头紧锁，果断地对护士发出指令。

护士立刻取出注射液，手微微颤抖地调配好剂量，迅速为病人进行了操作：“肾上腺素1毫克，已注射。”

“继续给予多巴胺5毫克静脉注射，尝试提升血压。”

“不可以，张主任！您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病人全身的内脏已经遭受了严重的粉碎性损伤，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根本无法被救活。我们不应该再继续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了！”说话的是副主任医生孟涛，他凌晨被紧急叫醒，连闯了几个红灯，一到医院立马换上手术服火急火燎的赶到急救室。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震惊不已。

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年轻男人，他全身遍布锋利的玻璃碎片，两边的护士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的夹出一块块细小的玻璃渣。

孟涛迅速查看了一眼各项指标报告，相比于这些皮肉伤，内脏的损伤更是触目惊心，心中顿时明了——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任何救援的必要。

但让他更加惊讶的是，国内首席神经内科医生张时京竟然大半夜亲自坐镇一个死人的抢救，并且正在进行一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操作，不由得怀疑起了张时京是不是学术造假…

“小安你盯好仪器，孟医生你准备好心脏复苏，无论如何在我回来之前，保住他一口气。”张时京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完，从容的取下带血的橡胶手套，深深的看了眼病床上面容平和的艾意，转身快步走出抢救室的大门。

医院走廊上，黎珂脖子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包扎处隐隐透出一些血色，他双手捂着脸，颓然的坐在长椅上，肩膀微微的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而压抑的氛围。

李锦年站在急救室门边，沉默的盯着黎珂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他没想要你的命。”

黎珂楞了一下，头埋在双手里，发出闷闷的声音：“那他为什么要……”说完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一股凉意顺着伤口涌向大脑。

“你难不成真的认为基因改造过的人，被一片碎玻璃插下脖子就会死吗？”李锦年摇了摇头，靠在门边的墙上，神色有点疲惫的叹了口气：“黎珂，你听我说，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助理小王从旁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李锦年摆了摆手，轻轻抬起下巴示意把水拿给对面的黎珂。

就在这时，安静的走廊上突然传出“咔哒”一声，急救室的门开了。

黎珂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到差点打翻小王递过来的水杯，两步并成一步，急切的走上前去，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张时京冷峻的声音打断：“明天别去看什么电影了，去看公墓吧。”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黎珂瞬间僵直在原地。

“…………”李锦年听到这也脸色一白，薄唇紧抿，他知道如果连张时京都这么说了，艾意的命看来是真的救不回来。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缓缓低下头，眉头紧锁，沉思了片刻之后，抬起头对上张时京的眼睛，“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语气中带有一丝不确定：“我听说……”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看向张时京的眼神更深了。

“嗯，的确只剩下了那个办法，但遗憾的是，目前其成功率仍为零。”张时京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究竟是什么情况？是有可以救活他的办法吗！？你们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一些？！”黎珂看着两人一来二去的打谜语，赶紧急切地追问，声音中满是不耐烦与焦躁。

张时京看着黎珂那啥都不懂的傻逼样，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说道：“人都快死透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说完，他深吸了几口气，哼了一声接着道：“血肉苦弱，机械飞升。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改造成仿真人，不然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李锦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黎珂脸上的表情，他知道仿真人这一存在，始终是黎珂内心深处难以释怀的痛恨，而将艾意改造成仿真人，这无疑是触碰了黎珂最为敏感的底线。

黎珂猛的一怔，突然转过头去，直勾勾的盯着急救室那紧闭的大门。

半晌之后，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声音略带嘶哑地说道：“如果，如果改造成仿真人他就能活下来吗？时京，你把话说清楚点。”

“就算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你这初中生物连二十分都考不到的家伙能理解得了吗？”张时京没有搭理黎珂。

转头看向李锦年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没有彻底脑死亡，我们就能把他的意识和记忆全部提取出来，然后移植到克隆仿真人身上，就是这么简单。”张时京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包薄荷味的爆珠香烟，打开烟盒在两人面前晃了晃，随即夹起一根，自顾自地在急救室门口吞云吐雾起来。

“你…….”李锦年正欲开口，只见黎珂一个箭步上去抢过才点燃的香烟，反手掐了扔垃圾桶，表情正色的说：“不许在这抽烟！熏到艾意了怎么办！”

“诶！黎珂！院长都他妈管不了我抽烟！你还给我动上手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进去把他呼吸器插头拔了！！”张时京愤怒地嚷道，他真想不明白多智近妖的艾意怎么会同意和黎珂这种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东西交往，便向前一步，作势要猛薅黎珂的头发。

张时京正欲发火时，耳边传来李锦年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的声音：“意识提取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但你说目前改造的成功率为0，恐怕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吧。”

果然还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啊。

张时京看着李锦年精致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的说：“嗯，因为仿真人自己有一套听命于阿尔法公司的运行系统，以现在人类的技术还没有办法清除这些指令，只有把艾意的意识移植进去，让他自己和系统抢夺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改造的成败与否，更多的是取决于他自己。”

“失败了会怎么样？”黎珂在一边赶紧问。

“死啊，还能怎么样。”张时京没好气地嘟囔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把他的意识提取出来，塞进电脑里弄成个数字AI，这样好歹还能给自己点心理上的安慰。”

黎珂呆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的确，以现今的AI技术而言，将艾意的意识提取并储存在手机里，或许能在某种虚幻的层面上欺骗自己，让他觉得艾意依然活着。

然而，一旦改造失败，那将意味着艾意的意识被彻底抹杀，留给自己的，唯有一片死寂和连最后一丝慰藉都无法寻得的绝望深渊。

“别在这儿傻站着，赶紧做决定！他没剩多少时间了，你要是实在放不下，就干脆别冒这个险，直接把他做成数字人算了，刚好我二舅是做这个的，给你打88折哦亲～”张时京阴阳怪气的催促道，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不，你还是进行改造吧。我了解他，他不会甘心自己以后仅仅作为一串代码而存在，被那些冷冰冰的程序所操控。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我相信他，他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坚强的人……他一定能够成功。”说到这里，黎珂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低沉，甚至带上了几分啜泣的意味。

“既然你相信他的意识能成功，就别做出这幅生离死别的矫情样。”看着眼前这幅深情兵痞爱上我的画面，张时京强忍住想吐的冲动，大步转身走进了急救室，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回荡在走廊。

李锦年沉默的在旁边一言不发。

黎珂一步步走到手术室门前，将手掌轻轻贴在那冰冷而坚硬的不锈钢大门上，手指不自然的弯曲着。

安静的走廊里隐约能听到急诊室里滴滴的仪器声，时间的流逝仿佛变的缓慢，李锦年深呼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满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黎珂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平静的说道：

“黎珂，你知道什么是忒修斯之船吗？”

没等黎珂回答，只见他低着头，自顾自的说：“假如有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随着时间的推移，船上的零件在不断的更换，最终所有的部件都不是原来的那些了，那么这还是最开始的那艘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