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就喂他喝孟婆汤 第5章 05

黄金树下，一袭白衣的清俊男子抱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那男人面容秀美，一张脸惨白。

突然，黑袍男子睁开双眼，白衣男子喜道：“子丘，你醒了。”

杜子丘举起手，摊开看了看，眉头微皱，略疑惑不解道：“我……好像缺了点什么东西。”

“缺了一百八十年与我朝夕相处的记忆。”白无常道。

杜子丘脸色臊红，忙推开他站起，道：“你怎么还是这般无赖。”

白无常从身后抱住他，真诚地说：“不骗你，这一百二十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早些回来。当初你非要和阎王置气……”

提起当年的事，两个人都沉默了。

白无常道：“现在可想通了？”

良久，杜子丘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去向阎王认个错，你便能回来了。”

森罗殿。

阎王端坐于高高的丹陛之上，判官提笔捧案在侧。

下方跪着一黑一白两鬼，阎王道：“黑无常，你可知错？”

“小仙知错。”黑无常道，“小仙身为地府鬼仙，该恪守本分，不应因一己之仁罔顾鬼界法度。”

黑无常当年犯的事可大可小，有一孩童的鬼魂出逃，那孩童生前惨遭虐待，死后怨气极重，两个平常勾魂的小鬼竟然拿不住他的魂魄，反被他一口吞了。那孩童的怨魂逃逸之后，不断迫害一带的百姓，黑无常找到他时，他已经害得好几人无辜丧命。黑无常出手，抓他回鬼界，按律本该判他极刑，卸去四肢，永受岩浆炙烤之苦，可黑无常替他求情了，认为他亦是可怜之人，法外有情，不该判那么重。阎王知道他一贯的性子，一直不满他从宽执法的作风，认为他一个鬼仙，不该有那么多慈悲心肠，这里是鬼界地府，不是西天佛界，若事事开恩，那还谈什么治法治鬼，鬼界律例遵循千年，断不可轻易更改。

于是，他因顶撞阎王，被阎王以懈怠职责为由贬去人间，重入轮回。他每一世回到鬼界，阎王都会问知错否，他每一世都默默走向转生台。

他世世短命，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了五世。

阎王满意他的回答，点了点头：“你知错便好，望今后好好为鬼界效力，不可再犯。回吧，回吧。”

“是。小仙告退。”黑无常道。

出了森罗殿，回到府邸，黑无常觉恍如隔世，黑森的殿宇和骷髅骨状的灯台让他看得有些陌生，为人一百八十年，他的生活是阳光明媚的，如今回到黑漆漆的鬼界，反倒不太适应。

白无常突然出现，又从后面抱住他：“怎么了，不习惯吗？”

“嗯，当人当得太久了。”黑无常道。

“还记得我们第一世相见吗？”黑无常又道，“那时你已是丞相，而我还是平民。阿雍，我们相识已有三百余年了吧。”

“嗯，三百余年了。”白无常说。

“韩雍这个名字你都快忘了吧，他们总叫你白无常，连我轮回为人时也这么叫。”黑无常指腹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你当时在想什么？”

白无常道：“我在想……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黑无常摆脸道：“不说便罢。”

“莫气，我说便是了。”白无常认真地想了好久，“其实，无非是想你快点想起我，能回去和阎王认个错，别那么固执。凡人活一世，要历经各种苦难，生老病死，爱憎怨恶，何其痛苦，我好希望你能快些想明白，不要再受这些苦，我们已经得道，脱离苦海，不再轮回，可你却独自回去了，我心里不是滋味，你若生在富贵人家也便罢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心。”黑无常打断他，“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这可是你说的，拉勾，谁骗人谁学狗叫！”白无常伸手，收着三个指头，竖起拇指和小指。

黑无常无奈笑道：“多大的人了，也不怕被手下小鬼看了去。”

两根小指拉勾，拇指相盖，白无常得意洋洋道：“说好了，不许抛下我一个人，让我担心。”

“我保证。”黑无常笑得温雅。

多年后，黑无常翻开簿子，查阅应死之人的亡魂是否都拘回鬼界，逐页翻过，一面感慨今年死的人比往年多，一面点头称赞小鬼办事可靠，可考虑提拔。看到一个名字时，他愣了一下，“雷霆锋”三个字在他眼皮底下被画上大红叉，这意味着雷霆锋的魂已入了鬼界。

他合上簿子，去奈何桥畔，一长串的鬼魂在排队过奈何桥，桥下的忘川水泛着幽绿流光。

他在队伍中找到雷霆锋魂魄，押送雷霆锋魂魄的小鬼见了他，低头行礼道：“无常使大人。”

雷霆锋的魂魄处于混沌朦胧状态，三魂七魄已去五魄，身上受着伤。

“审过了吗？”黑无常道。

“审过了，这厮到了鬼界，妄想逃跑，被抓了回来，善恶殿判他投入畜生道，魂魄拘去其五，来世只能痴傻，约莫活不久，又会死回鬼界。”

黑无常略一扬手，小鬼便把雷霆锋推出来，到一空旷地，让小鬼先退到一旁，只留他和雷霆锋在一处讲话。

“就这么死了，寿终正寝，真便宜你了。”黑无常打了个响指，雷霆锋暂时恢复神智，他醒来第一眼便是看到重轻舟的魂儿，吓得翻白眼。

“你你你你……”雷霆锋慌得说不出话，见面前的鬼无所动作，才勉强能说出话，“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我我……也是被人蒙蔽利用！这么多年，我夜夜难安！”

黑无常眼底冷漠，看他扒自己的手，乞求自己原谅，甚至跪下，被小鬼一声喝止。

“放肆！敢对无常使大人不敬！”

黑无常制止了小鬼，对雷霆锋露出微笑，道：“别害怕，我说过的，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也没有怪过你，在我心里，你还是我儿时的伙伴，毕竟，那一世认识的人就剩你一个了。”

雷霆锋连忙点头附和，在进入善恶殿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鬼界的手段。鬼界拘魂使黑白无常鬼有多厉害他在逃跑被抓回来时就听小鬼说过了，那些小鬼揪着他的头皮，怪笑地指着他，说幸好他没逃出鬼界，否则就是他们无常使大人亲自抓回来，到时候可有他苦头吃，别看黑无常看着和气面善，手段不比白无常轻，尤其自凡间回来后，雷厉风行，行事狠辣，铁面无情，要是不幸落到白无常手里，就等着生不如死吧，押到善恶殿前必先折磨你身心一番。

“你……”黑无常要摸他的头，却被他瑟缩躲过去，看来是被折磨得怕了。

“陪我喝一杯吧。”黑无常道。

无常使大人发话，小鬼连忙端来酒，给两位倒了酒。

黑无常喝完，雷霆锋还端着酒杯不敢喝，黑无常道：“喝吧，不是要你命的。”

黑无常又端起一杯酒，道：“敬未曾金榜题名的我们。”

雷霆锋见他将酒洒地，哽咽着，也举杯倒酒：“敬——未能天长地久的友谊。”

黑无常摔杯，转身，道：“走吧，上路吧。”

在他身后，雷霆锋眼里兜着不解，道：“我从没想过，重轻舟那样一个温雅正直的君子，会是狠辣无情的无常鬼。罢，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说完最后一句，走向奈何桥，再过桥，饮下孟婆汤，走向转生台，一跃而下。

黑无常注视奈何桥上川流不息前往投胎的鬼魂，抬步走上奈何桥。桥的另一端连着大片的花海，姹紫嫣红，黑无常过了桥，走入花海，沿着忘川河漫步。花海中忽见一老妪在蹲身摆弄花草，黑无常认得她是孟婆，便走近瞧，原来她在挎篮采花，篮子里的白花已能覆盖篮底。

黑无常手指碰了碰一朵白花，触感冰凉细腻，见那花蕊嫣红，五片花瓣洁白，开得甚是娇美。

这一片花海都是孟婆栽种侍弄的，据说这些花草就是熬制孟婆汤的原料。他一碰那白花，孟婆便转头，用慈祥苍老的声音缓道：“黑无常，稀客。”

“办差经过，见花海奇美，情不自禁，擅自入内。”黑无常恭恭敬敬作揖道。

“办什么差，能办到老身这忘川彼岸来，莫非此处也有逃魂要拘。”孟婆道，“来便来了，陪老身忙活一会吧。”

黑无常道：“孟婆尽管吩咐。”

孟婆让他摘花，他一下手就摘折了一株花，娇嫩的花顷刻凋零，黑无常手局促地无处安放，孟婆横目瞥他道：“此花娇贵，脾气大，须得仔细。”

“花也有脾气？”黑无常稀罕道。

孟婆笑而不答。

黑无常学着她的手法动作，小心再小心，终于摘得一朵，捧入篮中，道：“原来这般费力费时。”

“花是如此，人也是如此，都要用心养着。”孟婆突然神神叨叨，说些无边际的话，说罢，嘴角咧起一个诡异的微笑，苍老褶皱的面皮不动，眼睛也盯着他不动，唯有皱巴巴的嘴皮动了，说不上的怪异瘆人。

黑无常此前便听说过孟婆行为诡异，脾气古怪，之前见过几次觉着都挺正常，没有怪异之处，今日亲眼见到，算是信了。孟婆很早便来了鬼界，除了阎王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并非为鬼，至于她到底活了多大岁数，连阎王都不知。

黑无常拱手道：“无常受教。”说完继续帮她摘花。

篮子装满时，孟婆邀他上自己住处坐一坐，喝一碗汤再走，黑无常微微沉吟，答应了，随她回去。

孟婆住的地方和农家小院没多大差别，篱笆围栏，两间木屋，风铃在檐下无风自响，乍一看，像是到了人间。

屋内陈设简单，木架上摆着晒干的药草，一口大鼎架在屋子的正中间，底下明火旺盛，鼎内飘出浓郁的药草香。

孟婆从他手里接过篮子，将采来的花全倒进鼎内，拿一木质大勺子两手搅拌，说：“此花无名、无香，食之教人恍惚。”

黑无常见一篮子的花不到半刻就煮成了渣，狐疑道：“这便是孟婆汤？”

孟婆闻了闻味道，说：“熬好了。”打一碗汤递给黑无常，黑无常看着沁香的孟婆汤，婉拒了。

“喝吧，很好喝的。”孟婆像为向他证明汤确实好喝，一口将碗中的汤饮尽。

在黑无常震惊诧异的目光中，孟婆慈祥地笑着又为他打了一孟婆汤，双手递与他，汤匙轻轻搅拌，吹了吹热气，道：“不烫了，喝吧，尝一尝。”

黑无常连连后退，瞪大眼道：“孟婆……”

“一滴相思泪，一碗孟婆汤，断情，断情。”

孟婆像着魔了似，步步逼近他，面容癫狂，非要他喝下不可：“喝吧，喝吧。”

黑无常望着那碗浑浊的汤，像在汤里见着了可怖的东西，神情恍惚地摇着头，面色煞白，口中低喃道：“不……我不喝……不喝……”猛地掉头出门，化作一缕烟消失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