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里克也正向她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佟樱轻轻放下汤勺,从容补充道:“劳蒙还说了几句希仑语古诗,意思相当于‘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莫欺少年穷。”
“没错。”方凌远听完深表赞同,眉头一挑,望着劳蒙,“我们也有句古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这世上能慧眼识才的人并不多,往往都是等小树长成苍天大树脱颖而出之后,才来赞美它的雄壮。
“不过,真金不可能一直被埋没。几年后,您遇到了伯乐甘努·比利先生,从一名推销员很快做到了世界五百强的销售总监,后来又成了斯普达全球副总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一说完,佟樱便准确地翻译了出来,其中那两句诗还译成了古希仑史诗中意思相同的两句。
劳蒙一听,方凌远不但了解过自己的经历,还回复了诗句,顿时一阵惊喜,笑着朝方凌远举起杯,又瞧了瞧佟樱:“这杯我干了。”
刚才听默里克翻译完,他没从方凌远脸上看到应有的反应,便知默里克只是意译了一下,并没有把他说的古诗翻译出来,或者直接忽略了诗句。
他本来有点失望,但佟樱补充之后,他立刻得到了预期的回应,不禁眉飞色舞起来,略有些酡红的双颊更添了几分神采。
“我想你一定对希伦古诗歌有过研究。”劳蒙放下玻璃酒杯望着佟樱笑道。
希伦人不讲究谦虚,待默里克翻译过后,佟樱微笑回道:“我在希伦留学时修过两年古典文学,平时背过一些诗词名句,恰好您刚才说的我都很熟悉。”
“噢……”劳蒙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与方凌远聊起了他最喜欢的大诗人,说起了古希伦史诗里的典故,又谈到希仑国古代风俗文化,世界上有大大小小十来个以希伦语为母语的国家,但每个国家口音不尽相同,为此还发生过不少逸事趣闻。
佟樱以前在国外做宴会翻译时遇到过类似的情景,一般都是双方还没聊几句,其中一人便接不上话或者不感兴趣,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而方凌远却很有兴致,似乎对外国古典文化也有所了解,又有佟樱和默里克相互配合翻译,交流畅通无阻。旁边其他人也不时参与其中,越聊越投机,一顿晚宴下来,宾主尽欢。
临别时,老蒙笑着给了佟樱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幸亏有你,不然我今天不会聊得这么开心。
“下次去希仑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佟樱含笑点头:“好,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待劳蒙一行人上车离开后,方凌远双手抄兜侧眸看向佟樱,语气不知是夸是讽:“没想到你还是个杂家。”
“能做同传的人都得是杂家。”佟樱从容与他对视一眼。
“你比他们更杂。”他认识公司内外不少同传译员,包括程蕙这样从业七八年的,以及口译圈内知名的网红大佬栗桦、章梓信等等。
他们都跟佟樱一样了解多个行业的知识,但他们遇到发言人即兴说的国内外古诗词、典故时一般都只选择翻译其大意,没有一人能似佟樱这般翻译出对应的诗句、典故和文学历史背景,与外国客户畅谈自如仿佛在用母语交流。
他以前参加各种高端峰会、论坛、晚宴、考察时在同传或交传现场都亲身经历过。
佟樱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嘲讽自己,但他那斜睨的目光,微微向右扯起的嘴角,都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她也勾起嘴角:“我也没想到方总居然这么博古通今,对古典文化也那么了解。”
方凌远动了动下巴,隐约笑了一下:“你平时都用这种反讽的语气夸人?”
佟樱抿唇摇摇头:“没有夸人,我只是单纯表达一下内心的惊讶。”
方凌远目光向旁边偏了偏,掩去尴尬:“你对客户都这态度?不想长期合作了?”
“别人对我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佟樱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我不会单纯为了赚钱委屈自己。”
方凌远语调微冷,似是有点不屑:“果然还是刚踏进社会,没受过毒打,想法太天真。”
“噢?”佟樱眼里浮着丝丝浅笑,淡然正视他,“方总是想替社会给我点儿教训?
“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公报私仇的,对吗?”
“哼。”方凌远弯了弯嘴角,“公报私仇谈不上,我可能会考虑换个翻译。”
“好啊。”佟樱表示理解,“合作本来就应该愉快双赢的,如果不愉快,也没必要继续合作了。
“祝您和下一位翻译合作愉快。”
说完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范博,跟他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范博正听他俩暗藏机锋地你一言我一语还没听够,见她要走,忙向方凌远瞟了一眼,道:“路上注意安全。”
他本来打算让司机送佟樱回酒店,可一看方凌远被佟樱噎得面色不佳,便没开口。
方凌远暗暗裹着下嘴唇望着佟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像被一团鹅绒挠了一样痒得难受,似乎还有点儿有气没处撒的憋闷。
在他的记忆里,从上中学时起,但凡认识他的女生不是明恋他就是暗恋他,还有一些不敢靠近他的,一有机会也会偷偷瞄他几眼。
他成了方天集团总裁后,围着他身边转的女人更是越来越多,无一不是笑脸相迎,哪怕有时候他没给好脸色。而她们即使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像佟樱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她是欲擒故纵吧?”方凌远目光没动,似是在问范博,又似在自言自语。
旁边没别人,身为助理,范博不能不搭理自己老板,眉头一蹙,脱口而出:“我看不像。”
方凌远侧过脸,目光幽幽地凝着他:“哪儿不像?”
那语气,以范博的了解,分明是在暗示他:想好了再说。
于是连忙改口:“不像是真的不在乎,应该是装的。欲擒故纵,老套路了。”
方凌远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儿,扭头上车离开。
累了一整天,佟樱回到酒店一口气洗漱完,便爬上了床。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她扫了一眼,是口译同行组成的聊天群“译家人”里有师哥师姐在发信息。
她也顾不得点开,直接熄灯睡觉:群里一般没什么紧急的事,明天再看吧。
第二天,美美地睡到了自然醒,她拿过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顺手去查看了一遍未读信息,与程蕙聊了聊昨天翻译现场的情况。
程蕙昨天出院了,现在正在家休养。午饭后,佟樱买了些礼物打车去看望她。
到程家时,是程蕙婆婆开的门。
程蕙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听有声小说,见佟樱带了精品果篮、蛋糕、燕窝等礼盒来,笑道:“你来就行了,干嘛还买这么多东西?来,快坐。”
“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就记得你喜欢吃葡萄和椰蓉蛋糕。”佟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程蕙掀开丝绸凉被要下床,“我起来活动活动。”
佟樱忙去扶她,想起她说这几天她老公一直都在医院陪床,这会儿却没见到,便随口问:“姐夫上班去了?”
“嗯,”程蕙下了床慢步走着,“他们公司最近忙,昨天下午把我送回来就去公司了,让我婆婆来照顾我。”
程蕙老家离千檀很远,父母都在老家帮她哥哥嫂嫂带孩子,她这次做手术住院都没告诉父母。婆家就在附近的县城,住院第二天她婆婆就过来了。
聊了一会后,程蕙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婆婆来,除了照顾我,还为了来做我的思想工作。”
“啊?”佟樱有些疑惑。
“她和你姐夫都想让我辞职,叫我在家好好调理身体,然后准备要孩子。等孩子上了幼儿园再出去工作。”
“哦。”佟樱了然,轻声问,“那你是什么打算呢?”
程蕙道:“我也想先歇一歇。在我心里,家庭和事业同样重要,尤其我快三十三了,也是时候要孩子了。
“今天早上,我跟我们部门领导和人事部都说了,不过也不能马上就离职,全职同传不好招,他们让我再等一两个月。我看,就一两个月恐怕也很难能招到满意的。
“我正想问你呢,有没有想过去方天做全职?我听范博说公司几位领导都对你的能力很认可,很满意。”
佟樱抿嘴笑了一下:“我想先做几年自由,多熟悉几个行业,到时候再看看想专职做哪一行吧。”
人各有志,程蕙也不好勉强:“那你可以优先考虑方天吗?
“你看啊,方天是大企业,给的薪酬也在同行业中也是很高的,车旅费、住宿费全报,而且你出差在路上的时间也算工时,又从不拖欠工资,这样的客户很省心的。
“而且你做自由市场需要树立自己的口碑,把方天的项目做好了,对你在经验、资源和名气方面的积累都有很大的帮助。
“方天每个月都要开很多次双语、三语会议,你都能做。有这样的大客户做支撑,你的收入也更有保障啊。
“虽然只是短时期的,但公司有些大型会议,内部翻译不够用,也会外聘兼职,到时候也会优先找你。这样的机会也不少。
“你要是同意,我一会儿就跟人事部何经理说,让她直接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