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完大巫的身份后,三人紧接着看向壁画的上半部分。
比起地面的凌乱繁杂,天上的画面显得更加恢弘壮丽。昏黑的夜色与星辰是两侧淡去的背景,中间托举出一轮辉煌的太阳。如旗帜般舒卷的云流间,雷鸣电闪,八条巨龙拉着的车子在云与电中穿行,一位神明正携着太阳去往东方。
看清那位神明时,谢云逐心中倒有些意外——尽管看不清面目,但从种种特征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位男性神。
他所知晓的太阳神,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的羲和,而这应当是一位女神。
谢云逐所有的历史文化知识全部来自于副本的历练,有的时候能剑走偏锋掌握极为冷僻的知识,更多时候则是挂一漏万不成体系。
他和傅幽都看向了阿兮,而阿兮也不负期待地开了口:“华国神话体系里的太阳神主要有三位,一位是大家最熟识的羲和,传说祂是太阳的母亲,掌握着日月星辰的规律,为人间制定律法。
“但画面上这位显然是男性神,这就不得不说到道教的太阳星君,祂与其他八曜一起主宰人间的吉凶祸福,有时也会被称为‘太阳神’或‘日神’。
“但是这幅壁画上的仪式,显然要更加古老,更具备原始祭祀的色彩。”
“好吧,看来你已经排除了两位错误答案,”傅幽问道,“那么最后的正解是?”
“东君。”
阿兮缓缓念出了一个叫人陌生的名字,“这是两千多年前楚人所祭祀的太阳神,在《九歌》中能找到关于祂的颂歌。歌中所唱的,便是在乐声和巫舞中,驾着龙车驱散黑夜星辰,将光明带来人间的太阳神东君。”
“祂的形象尊贵雍容,同时又英武不凡,是一位强大的战神,”阿兮的手指隔空在画像上描摹出一道轨迹,“你们看,这是他拉满的长弓,箭头对准了西北方的天狼星——一颗代表战争与灾祸的凶星,经常被用来比喻入侵的异族。”
随着她娓娓的讲述,谢云逐看向这副壁画,仿佛又解读了更多的含义。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祭祀与神降,也许还是一场大战前的动员,那些乐师所演奏的,或许是慷慨激昂的杀伐之声。
“既然已经确定了是东君,那么我们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准备任务物品了。”傅幽道,“楚人的祭祀一般会用到什么?”
阿兮掰着指头数道:“排除掉花和乐器,还有美酒、华服、各种形制的美玉、肉类的供奉……嗯,差不多就这些吧。”
谢云逐:“光听我的耳朵就累了。”
累归累,准备却不能不准备。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三人原路返回,除了预先准备可能的任务物品外,还要将乐器都找齐。
乐器这种东西,牛人用一片叶子一只塑料桶几根橡皮筋,都能奏出美妙的音乐。不过谢云逐并不具备音乐才能,所以只找了几只玻璃杯,里面灌上不同水位的水,傅幽的耳朵很准,给他校了音,谢云逐就拿着筷子叮叮咚咚敲起来。
他嘴巴里默念着唯一知道的乐谱,很认真地敲了一首支离破碎的《小燕子》。傅幽拄着下巴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就挂不住了,“大佬,你知道大巫要求的是‘美妙乐音’吧?你这小曲刺挠的,召唤出来的怕是邪神啊……”
谢云逐自己当然也知道难听,只有他的背包里,传来了一声盲目的夸赞:“好听!”
谢云逐已经很头大了,天气又热,他烦躁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傅幽登时怒了:“不许喝!do都被你喝成mi了!”
另一边,阿兮正在研究那根唢呐,说起来她也是有民乐基础的,笛子、琵琶、古琴都会一点,但吹唢呐还是头一回。只见她憋红了脸,扬着脑袋,鼓足了劲吹出一长串嘹亮的噪音。
傅幽绝望地捂住耳朵,“把我折磨死了你们好开席是吧?”
想不到无所不能的三人组会在这样的阴沟里翻船,傅老师绝望之余,不得不倾囊相授,指望能在天黑之前把这对卧龙凤雏调教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办?”阿兮看他手上还没拿到乐器,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必担心我,”傅幽晃了晃手里的木勺,“先把你的曲子练好。”
他的确很有音乐才华,甚至还写了一张简谱让他们练习。那曲调古朴悠扬、典雅庄重,傅幽敲着塑料桶给他们抓节奏,还真有些黄钟大吕的意味。
10点左右,他们带着匆忙收集的一些祭祀用品,以及刚被灌输进去的音乐细胞,回到了祭台处。
其余人都已经回来了,唯独那个被肠子怪袭击后发了疯,失去了神光庇佑的新人梁越,不见踪影。
梁越再怎么神志不清,也不至于自己主动离开祭台,那么他的失踪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或许意味着,祭台也并非绝对安全的地方,一旦失去了神光,他们就会被这个世界无声无息地吃掉。
不过令谢云逐有些意外的是,其余8个清理者,居然全员存活,而且状态都还不错。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叫作晓兔的新人女孩。
“咦,你们好像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啊。”傅幽自来熟地上前打招呼。
“我做过主播的嘛,所以这方面很擅长哦。”晓兔眨了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她每天都有在坚持化妆——把一样一样的手工乐器展示给傅幽看,有用蛋壳做成的沙锤,用橡皮筋绑成的弦乐器,水桶和铁罐搭成的架子鼓,也有水杯琴和纸卷排箫……
原来今天早上他们三个离开后,晓兔也想到了自制乐器的主意,所以剩下的8人只在附近浅逛了一圈,找到了原材料后就返回祭台开始DIY乐器,零零总总做了几十个。比起长途跋涉的三人组,他们得到了大半天的休息,精神状态都不错。
谢云逐皱了皱眉:“所以说你们离开祭台的时间并不久,梁越为什么会失踪?”
“我和晓兔应该是最早回来的,大概早上10点多吧,但那时候梁越就已经不见了。”晓兔的男朋友黑背抓了抓脑袋,“没想到大佬你还怪有人情味的呢!”
在人人自顾不暇之际,只有他还关心着同伴,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谢云逐懒得理他,在这诡谲阴森的世界里,同伴的无理由失踪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其他几个老玩家也都暗自心焦,宋自明叮嘱大家:“以后如果看到梁越,特别是独自行动的情况,不要贸然接近他,也不要信他说的任何话。”
“啊,为啥啊?”黑背一愣,“不是说要互相帮助吗?”
“笨蛋!”晓兔揪了揪男友的耳朵,“因为他可能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梁越了!”
新人们这下彻底听懂了,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谢云逐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从今天起,每天睡觉时必须安排人守夜。”
这一条,众人自然没有异议,所幸他们足有11人,安排2到3人一组,每组一个半小时轮班,也足以捱过“夜晚”。
众人商量着排好守夜轮次,便到了子时,大巫照例开始验收成果,只是这一次,她的要求超乎了大家的预料。
她要求的是:“为我弹唱娱神的祭歌。”
所有清理者皆是一愣,他们本以为将乐器交给大巫就可以了,谁知道还要为她弹奏!更何况,谁知道“娱神的祭歌”是什么玩意儿?!
一时无人敢响应,大巫的目光从一个个伪信徒的脸上淌过,仿佛黏稠的沥青,留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时,傅幽微微叹了口气,“我来吧。”
他上前一步,一手夹着塑料桶,一手拿着长柄木勺。只见他就这么席地而坐,有节奏地开始敲击木桶,口中吟唱道: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他的歌声清越悠扬,气息深厚,自带共鸣,古朴的祭歌伴随着飘飞的火星,似乎要直直地飞升穹宇之上,将人类渺小的欢欣与崇敬,供九天之上的神君歆享。
大巫缓缓移动身形,双脚按着节奏踏出奇异的步伐,四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曲折,她居然开始伴着这歌声起舞!她浑身的珠玉都琳琅地响起,长衣宽袖曳动飘拂,仿佛巨鸟振翅欲飞。
“怪不得白天问我要《东君》的唱词,”阿兮恍然大悟,“这家伙唱得真不赖啊……”
而谢云逐盯了两秒,忽然也盘膝坐下,开始蹭着大佬的歌声,敲他的破杯子。阿兮的反应同样不慢,掏出了她的唢呐,试图和谢云逐一样蒙混进去。
“滴嘟——滴嘟嘟嘟嘟——”
然而当那阵强劲的唢呐响起,全祭台都为她侧目,连大巫的脚步都停顿一瞬,扭头看了她一眼。
傅幽额上青筋一跳,好在他已经对二人的音乐水准有了充分的认知,因而气息不乱,只是努力加大了声音,试图覆盖住那令人绝望的声音。
然而紧接着,其余8人都开始手忙脚乱地加入合奏,那呕哑嘲哳、崎岖坎坷的声音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诉求,险些没把傅幽给送走。大巫的肢体扭曲得快要打结,但是对神的虔诚让她没有停下,只是果断地朝着傅幽靠近了一步、又一步。
很显然,如果说傅幽的歌声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那这配乐就是泥沙俱下九曲十八弯、工业废水大排放、洪涝灾害生灵涂炭……其中又以阿兮的唢呐声洪亮得最不要脸,奏出了葬礼吃席的最强音。
终于大巫兢兢业业地跳完了祭舞,草台班子才如获大赦地停下来。空气一时安静极了,大巫久久没有说话,大家也都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阿兮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悄悄对谢云逐说:“想想大巫以前是什么排场,生气也是应该的……”
又说:“你看傅幽,气得把桶都敲破了。”
“……”谢云逐戴上墨镜,放弃了观察人间,转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东君如果真的有灵,没道理不给这场别开生面的演唱会一点反应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太阳好像真的在轻微抖动。但由于幅度太小,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暑气造成的空气扭曲。
大巫也在抬头看,只是那厚重的青铜面具遮盖了她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她的所思所虑。
“神光、神光又亮起来了!”
“太好了,过关了!”忽然有人惊喜地叫道。大家激动地互相检查额上的神光,发现果然是傅幽的最亮,阿兮的最暗。所有人心服口服,心想太阳神的欣赏水平还是在线的,而且还赏罚分明呢!
这时,只听大巫幽幽地开了口,公布了第四天的任务:
“去吧,为我带回异教神的偶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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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