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天助我也。”一从父兄那里知道消息,袁羡宜便心中暗喜,袁家虽然不比从前满门朱紫、一门显宦,却也远未到衰败凋零的境地,固然在受邀之列。
元宝虽然贪吃,但一点也不耽误有一双巧手,给本就容貌殊丽的五娘梳上一个双环望仙髻,所穿裙装尤见风致,一袭石榴色的齐胸襦裙,配上郁金色的襦衫,肩披紫色披帛,好一个明艳娇俏的女郎。
袁羡宜跟随着母亲款步走向麟德殿,殿中地面铺就的是光洁的汉白玉石板,内侍们身姿笔挺地分立两侧,身着统一的深绯色宦官服饰,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腰系革带,上面悬挂着的玉佩、香囊等物,随着他们的走动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崔皇后与诸位宫中娘子早已端庄落座,命妇们也依照位次井然入席。
这是袁羡宜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瞻仰皇后尊容,只一眼,便觉得不愧是中宫,眉如远黛含威,目若秋水藏智,既有母仪天下之尊,又不失温婉宽和之态,周身气度雍容华贵。
“夫人们不必过于拘谨,自当家宴即可,许久未曾这般相聚,可得好生畅叙一番。”崔皇后出身清河崔氏,言辞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寥寥数语,如春风拂面,原本还有些拘束的夫人和小娘子们,渐渐放松下来,宴席之上,交谈声此起彼伏。
皇后对京中负有盛名的小娘子都提前做过一番了解,便有意地逐步与夫人们交涉,谈及左相家的小娘子时更是赞不绝口、喜笑颜开。
有意于太子的贵女们见此都有些失落,杜元昭那带着几分傲娇的目光,特意在袁羡宜面庞上停留片刻,袁羡宜心中的落寞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皇后实则早就一眼看到了右仆射的女儿袁羡宜,果然是美丽非常的,看着十分叫人喜欢。只是可惜,坊间传闻这小娘子身体欠佳,右相也无意让女儿成为太子嫔御。这份惋惜之情,流露在外的,便是仅与裴夫人简单寒暄两句,并未对袁家五娘表现出特别的关切之意。
袁羡宜此刻算是明白,为何元宝起初就对自己的计划心存疑虑了。可她还没来得及暗自伤怀,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悄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皇宫大内,怎么会有妖闯入!?貌似是从太液池的方向传来。
大殿内的女眷皆是寻常女子,自是瞧不出什么端倪,即便自己言之凿凿,恐也无人相信,反倒容易惹来嫌疑。袁羡宜心觉这妖气应是来自一只小妖,当下便寻了个由头,悄然离席,打算速战速决。
她刚踏出大殿,抬手一挥,施了个障眼法,轻巧地卸下钗环,整理好衣衫,足尖轻点地面,施展轻功,如飞燕掠水般向着妖气飘来的方向疾追而去。
等到了太液池畔,在一处隐蔽的角落,袁羡宜果真瞧见一只腓腓卧在池边柳树下。
她暗自松了口气,腓腓形似狐狸,生着一条洁白如雪的尾巴,《山海经》有载,饲养此物可解忧愁,且性情温顺,并不是害人的精怪。
普通人见不到这种异兽,它们天生就有障眼法,唯有修习过术法的人才能发现。虽然不是害人的精怪,但妖兽留在宫中总归不太合适,不如抓到观里叫师父放到山林里去或者找专人饲养,袁羡宜于是上前几步,要把腓腓抱如怀中。
“不可!”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袁羡宜惊愕间,只见一个宽肩窄腰的身影从身后疾闪而出,定睛一看,竟是师兄!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温顺的腓腓瞬间警觉,四肢抓地,猛地蓄力一跃,向着袁羡宜扑来。
好在羡宜并非酒囊饭袋之徒,侧身一闪,同时施展术法,从太液池引水化作一道水幕,意图拦住腓腓,但异兽已开神智,没那么容易抓住,立刻转身要逃。
李景桓似是早有预料,手中折下一根柳枝,仿若灵动的腰带剑,轻轻一挥,柳枝瞬间变长,恰似灵蛇出洞,直缠向腓腓脖颈。
腓腓灵活地扭动身躯,想要挣脱柳枝的束缚,它发出怪异的叫声,四爪在空中乱舞。
袁羡宜见状,立刻施加了一个禁声术,叫腓腓口不能言,以免引来宫卫。李景桓趁机收紧柳枝,将其一点点拉近。腓腓拼命挣扎,用爪子去抓挠柳枝,却发现柳枝坚韧无比,根本无法挣脱。
李景桓手中一道符箓点在腓腓额上,瞬间化为无影,腓腓也昏睡过去。
“师兄为何在此?大明宫里怎么会有腓腓?而且它还暴起伤人?”袁羡宜心中震惊,看了看师兄身上的装扮,一身石青锦袍,系着鎏金蹀躞,竟不知师兄原来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么?
李景桓察觉到她的目光,暗自庆幸身上并无能表露身份的物件,心中疑惑与她一般无二。身为储君,他不自知地带上几分威严与审视:“我前来恭贺圣人千秋。”
所言不虚,太子殿下说得坦荡,顿了顿,又道:“腓腓性情温顺,轻易不伤人,只是这一只,身上的妖气好像有些异样,且待我回去带给师父查看吧。”
随即,太子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娘子身上,虽然没有钗环的装饰,料想是急忙一路追来的,但看衣裙,却又是精心搭配,心下有了些许猜测,开口盘问:“裴小五原来是裴家的女娘么?”
袁羡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能叫师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联系起太子画像一事,万一传扬出去,可不是误人清白?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正是裴家女郎。”
可眼前这人,却不紧不慢地道:“我并不知,裴侍郎家有行五的小娘子。”
李景桓将袁羡宜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明白,这裴家女娘的身份多半有假。他其实根本不清楚裴侍郎家有几位小娘子,只不过诈她一诈。
袁羡宜果然慌了神,她固然知道这个裴家不是母亲的本家,但别说裴侍郎家有几个女郎,她连哪个裴侍郎都不知道。
心中暗自念叨着要临危不乱,袁羡宜急中生智:“谁说唤作小五便是行五的小娘子?不过是我喜欢‘五’这个数罢了。”
倒也说得通,只是很有几分牵强,太子殿下的脸上浮现一点戏谑。
“那小娘子快回宴席吧。”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他撒谎,不过想到自己也是隐瞒了身份,就不再为难。
袁羡宜如蒙大赦,暗自庆幸终于摆脱这被拷问的窘迫。她心中暗忖,无论如何,定要设法弄清楚师兄的来历,往后再有他出席的场合,务必避而远之。“不知师兄可在朝中为官?” 她开口问道。
太子微微一愣,随即神色不变,恢复从容:“在东宫左春坊为官。”
嗬!原来为太子殿下效力,怪道这通身气派,仿若岩岩孤松之独立!
可惜太子估计有点识人不清,师兄虽然颇有才能,但怎么让这么一个气量狭小的人在手下做事呢。
可转念一想,如此更显得太子殿下大度、唯才是举!
“我与小娘子不同路,尚有要事处理,裴娘子先行回席吧,若一同回去,恐有损娘子清誉。”李景桓的借口比羡宜的巧妙许多,若是一路回去,必然要被其他人认出东宫太子的身份,到时候徒增尴尬。
袁羡宜求之不得,当下点头应允。李景桓抬手对着腓腓施了个障眼法,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回到麟德殿之前,羡宜费了好一般功夫才勉强恢复了发髻,恭恭敬敬地回到座上。她离席时,千秋宴将将开始,此时已至半程。
袁羡宜端起琉璃七宝杯,杯中盛着的是西凉州葡萄酒,初闻果香四溢,带有葡萄的香甜,再细细一嗅,又有丝丝缕缕的酒香萦绕。果子酒温润过喉,此刻宴席上的夫人娘子们,也大多有了些微醺之意。
安和公主无奈坐在皇后身侧,既要陪着母亲应付一众命妇,又没法抽空与袁羡宜嬉笑玩闹,只能频频朝着她使眼色。纳闷她怎的离席这般久,心中好似有只小猫在轻轻挠着,痒得不行。
正在一片朦胧美好之中,忽然,一阵庄严肃穆的钟磬声悠悠传来,清越悠扬,直直地穿透了这热闹的宫宴氛围。紧接着,就听见内侍的高声通传:“圣上驾到!”
不一会儿,只见内侍们鱼贯而入,身姿挺拔,步伐整齐而轻盈,分立在殿门两侧,内外命妇们纷纷敛衽起身,摆出叩拜大礼的姿态。
羡宜从前也参加过宫宴,是遥遥见过当今圣上的,如今联想起太子,就更加好奇。
皇帝稳步踏入殿中,身着明黄色圆领袍衫,袍身下摆绣着一圈连绵不断的金色龙纹,虽相较于冕服上的龙纹简洁了些,却依旧栩栩如生,腰间束着一条镶玉的黑色革带,步履稳健,气势恢弘。
天颜尊贵,不敢多窥,袁羡宜不过匆匆一眼,却莫名觉得,今日这圣上,竟有几分眼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