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小厮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明:“我如今已不在公子身边侍候了,许多事情也没法告诉您。”
“哦?”谢川明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长叹,说得支支吾吾,半真半假:“前些日子我们公子贪玩了些,拉我们替他打掩护,瞒着侯爷和夫人,谁知在学堂里出了那事……叫侯爷夫人将这事翻了出来,把我们各自打了十板,不准我们再服侍少爷,都赶去了院子外头做活。”
“原来如此,难怪我看你走路都有些不便。”谢川明关切道:“既然挨了罚,岂不是会扣掉你们的月例,有钱治伤吗?”
小厮眼底划过一丝精明,答:“唉,自然是没有的,多谢您体恤。”
话刚说完,金步又将一袋银子送到他跟前:“我家公子心善,赏你的,拿去好好治伤吧。”
他有猜到对方会给赏钱,却想不到这谢三公子几次出手都如此阔绰,常听自家公子念,说平宣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这看着也不像啊……小厮一面思索,一面连连谢过,嘴上的漂亮话更是没停,直到谢相呴又问:“所以你家公子近几日如此颓丧,都是因为这个?”
“是。但自然还有那李宿的原因。”小厮挨了打,又被罚了月例,想起此事皆因李宿而起,此时不免也有些怨气:“若不是他让公子丢脸难堪,又让公子被侯爷夫人惩罚,现在又怎会如此?公子可是恨死他了。”
“……”谢相呴轻轻笑了一声:“你家公子又想了什么对付他的主意,是吗?”
小厮忙应和:“您真聪明,所以谢公子不必担心,我家公子已经将此事说与大公子了,大公子听后很是心疼。”他分享着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握着手里的银子,想着某些人的下场,情绪也好起来:“过几日那李宿定会吃到苦头,公子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谢相呴面上笑意不减:“那你家公子准备怎么处置他?”
小厮察言观色,更没觉得有何不妥,是以继续道:“公子说了李宿曾打过他的事,要挑断李宿的手筋脚筋,让他变成废人,再把他脸划烂,”不知不觉详细地说完这些,竟有一种发泄了愤恨的快意,才补充:“大公子都应了,说只要公子好好读书,什么都可以从他的。”
沉默一刻,谢相呴似有忧虑:“这事倒不错,但总不好明目张胆去做,对你家公子会不会有影响?”
小厮立刻笑了,有几分轻蔑:“我们大公子自有他的本事,谢公子放心就是。”
谢相呴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微微颔首:“可知是什么时候?若他的事办成了,我再为他准备一个惊喜,想来他会更开心。”
小厮低头想了想,反正这谢公子是站在自家公子这边的,钱还给的足。现在自己也说了这么多,便竹筒倒豆子,尽数提起:“应当就在这几日……哦,大公子说,他这几日忙,等蹴鞠赛结束便差人去办,届时谢公子再找我家公子就是。”
金步此时才出声:“你既然已不在你家公子身边,说这些话可靠吗?”
“自然可靠。”小厮急了,握紧手中的银两,忙道:“我可是跟在我们家公子身边最久的人了,旁的不到半年都要被公子讨厌,现在要进出公子的院子也不难。”
听了这番话,谢相呴才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辛苦你来这一趟。”但话锋一转,似是无意提及:“说起来,我之前似乎就在绣巷附近见到过你,今日也是在那周围才寻到你,莫非你家公子在那附近游玩?如此,我可要劝劝他了。”
小厮面色微变,连忙解释:“三公子误会,是小人有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在那儿做活,小人不过得闲时去看看他而已,和我们公子更没什么干系。”
“原来如此,”谢相呴看向小厮,似乎信以为真,才慢悠悠道:“不过你家公子不开心,你也得想些法子逗他开心才是,带他玩些新奇的,看些精彩的,或是贯来喜欢的,总会让他好受些。我家中兄长有时管得紧了,想出府游玩,也是金步替我周旋。”
他说:“哄得他开心,说不定就让你回了他身边去伺候,这样你的日子才好过些。”
……
小厮揣着银子,先去他表兄家里。
他倒没撒谎,他的确有个相依为命的表兄,两人父母双亡,小时靠些偷鸡摸狗的日子过活,后来失散,今年才相认。
他表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得凶神恶煞,早年犯过人命官司,也当过山匪,成了黑户。因为匪窝被捣,逃难来安都,原本都快病死在街边,却被好心人所救,也是命大。
如今因和他相认,只想着兄弟两个过安生日子,再给他娶一个媳妇,干脆就住在绣巷附近,在甜水巷做打手,靠这过活,见了他来,招呼着他吃饭。
小厮忙摆手,却拿出银子,分了一半予表兄:“收着,我今日得了赏钱。”
其实细细看来,汉子凶虽凶了些,但也不算丑陋,只是左边脸颊上还一颗大痣,更叫人不敢看。他皱眉:“你那主子不是难伺候得很吗?”
李吉星对身边人动辄打骂,身边人月钱虽多,但平日很难过,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半年便要换上一轮,若不是这小厮还算伶俐,又是被卖进府里签了死契,否则早不受这气了,哪怕赚不到钱都要脱身。
“不是他,是他那未婚夫,平宣侯府谢三,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不想叫表兄知道自己过得苦,连挨了板子的事情都还瞒着,小厮摆手,匆匆奔出去:“我走了,你自己吃些好的,多买点肉。”
一晃眼已没了人影。汉子无奈摇头,给自己斟了杯酒:“……又去赌。”
小厮一路奔去赌坊,身上似乎一点都不疼了。骰子摇得晃耳朵,开大开小人声鼎沸,六博戏欢呼声和哀哀的悔恨声连在一起,他精神满满信心十足,一卷袖子便要在赌桌上大杀四方,自觉眼光毒辣,技巧极高,定能杀他人个片甲不留。
再被打手推搡出来的时候,已输了个精光。背上被打的伤也隐隐作痛,小厮还一边回味着先前的滋味,一边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一般,唉!方才那局怎就押了小?怎就下错了注?自己分明那样会赌,只是运气差了些!
如今还差了赌坊一屁股债,按他那些月俸,怎么还得上?表哥的钱已经全给他还债了,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被赌坊的人砍断手脚——正思及此,脑中竟忽然闪过谢三公子所言。
玩些新奇的、看些精彩的,或是贯来喜欢的……?
他家公子什么新奇的、精彩的没见过,可最喜欢的还属博戏,否则就不至于接连在书房里玩这么久了。他确实没钱,可文信候府家大业大,公子手指头漏点给他,都够他玩的了,再说李吉星已十几岁了,耍些手段也不是进不去赌坊。可是侯爷夫人那里……
“我家中兄长有时管得紧了,想出府游玩,也是金步替我周旋。”
那些话又闪过去,小厮匆匆返回茶楼,见金步竟然还在那里,一时惊喜交加,连忙上前客套寒暄:“你家公子还未回府吗?”
金步往里看一眼,才压低声音答:“闲事少管。”
“诶,别这样嘛,咱们都是做下人的,”想到谢二公子的严厉,比起侯爷和夫人只有过之而不及,小厮心痒至极,咬咬牙道:“好兄弟,就跟我说说你的法子吧?怎么帮的你家公子?等我赚到好处了,少不了你的。”
“银子倒不必了。”金步面色稍缓:“但以后若有消息,你得同我说,我也需讨我家公子开心。”
小厮哪有不应的,连忙颔首,再三保证,金步方才凑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心下一喜,又匆匆谢过后就快速奔回文信候府,李吉星见了他便是一脚:“滚去哪里了?”
父母只知道他不学无术,整日在书房同小厮们玩,却不知道他究竟在玩什么。可尽管如此,身边的小厮都已经换掉了,他更不敢拉着爹娘安排的人玩博戏,这样始终被拘着,不能玩牌,李吉星心痒难耐。
也是因着朝思暮想却不得,精神愈发萎靡,故而本没什么大力气,原本倒也不太疼,但正中伤处,小厮连声哟哟,才解释:“小人看公子不开心,便想着如何才能让您高兴些,这不特意去想法子。”
李吉星轻嗤一声,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能有什么法子?爹娘叫那些人看得这么严,就算把你调回来也没用。烦死了!”说罢又是一脚,小厮却不躲开,只凑近了些,低声笑:“这法子绝对管用,公子一试便知。”
……
因秋意渐渐上来,罗荣娘说要做两身新衣裳,李宿便替她去布料店取了两匹料子,回来时正见到一个仆从打扮的人站在酒楼外头,看着有些面熟,似乎等待已久。
那仆从见了他,面色微变,果然很快上前,倒也不多说什么,只将一张纸塞到他手中,转身便匆匆要走。
可不想李宿立刻换了单手抱料子,先人一步,快速反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带,眨眼间便将纸塞了回去,而后松开手:“不明不白的东西,自己拿好。”
因骤然失力,金步不由往前趔趄了两步,瞪大眼睛。
好大的力气!好快的手!
而男孩已经重新换回两手抱住衣料,转身快要走进酒楼中。
“慢着!”金步连忙出声。
李宿终于回过头来。
手腕被猛抓的地方还有些隐痛,金步额头冒了点细汗,忙走近低声道:“我是平宣侯府谢三公子身边的人,是他叫我来递信的。”
话落,面前的人似乎终于放下了戒备。
李宿这才重新接过纸,却仍然不多话:“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