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既应了李通文的话,第二日便随他去练蹴鞠,到了那地方,才发觉一个眼熟的身影。
洪思松快他一步,此时已换了一件半臂,正在一旁绑靴,侧头见到李宿,他也有几分愣怔,却只是朝李宿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忙自己的。
李宿也并未多问。来前他便听李通文提过,这些少年多是禁军子弟,他曾听谢相呴同他介绍过,洪思松之父虽为右谏议大夫,母亲却是当朝蔡参政之女,若他想来,只是上头一句话的事,不足为奇。
他初次来此,李通文自然陪伴左右,笑着同那群少年解释:“这是我弟弟,叫李宿,我是个肩不能扛脚不能踢的,他却很能,一定帮到你们。”说罢,便拉着李宿上前。
面前的少年最小的也十二岁了,最大的都快十五六岁,都已开始长成,个个高出李宿许多,见李宿不过一个孩童,一时不免狐疑:“他几岁啊?这么小个子,当真能上场?别把他踢伤了才好。”
李通文一听,连忙解释:“怎会,别看他岁数小,他可耐打了——”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劲,心虚低下头,直至一道平静的声音说:“他平素的确很能打,不妨让他试试。”
循声望去,出声人正是洪思松,他说罢,一个鞠球便迎面扔来,那是用了力的,李通文不免慌张,连忙要躲,这玩意儿若是砸到人,可疼了!
却在球只离自己一尺远时定住。
李通文心有余悸,低下头去,只见矮自己一个头的李宿已单手抓住鞠球,牢牢握住,而后收起鞠球,仿着先前李通文给他掩饰的姿态,抬脚一次接一次踢动起来。
最初李宿的动作明显很是生涩,叫几人都不由暗暗皱眉,但很快他就掌握了其中关窍,只用脚内侧轻轻地接触鞠球,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太重让球飞远,也不会太轻让球停滞不前。
几人的神色渐渐舒合。
李宿既控稳了球,便又尝试如李通文所言那边动作起来,他力气过大,故而此时只用巧劲,脚背轻轻地将鞠球推向前方,接触的瞬间,力度和角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鞠球立刻沿着直线平稳地滚动。
他也开始跑动起来,期间只用脚外侧轻轻一拨,鞠球便随着他的身体转动,李宿双眼紧紧盯着滚动的鞠球,始终将它稳稳控制住,正此时,一个少年忍不住惊喜出声:“好小子!”
只他这一声出来,其他几个少年也纷纷不吝啬地鼓掌喝彩:“好天赋!”
看来这是认可的意思了。李宿迅速用脚内侧轻挡,鞠球听话地停在了他的脚下。
“你这个弟弟可真比你管用得多。”一个少年拍了拍李通文的肩,便带着众人去迎李宿:“他有这般实力,再同我们练个几天,怎样都够用了。”
虽然隔得远,但耳力极好的李宿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
他不觉望向李通文,但见李通文满脸堆笑,全然是达成心愿后的喜悦,似乎并没有计较那些。于是终于撇除一切,同那群少年练起球来。
这群少年待他倒很是友善,见他的确是头次蹴鞠,都愿倾囊教他些技巧,又将规则细细说与他听,还争相着向他演示动作,几局下来,尽管天气仍有些微凉,却出了一身的汗。
再随那些少年简单擦了身体,天色已有些蒙蒙黑,李通文见李宿如鱼得水,十分窃喜,早就躲懒跑得没影了,李宿独自收好衣物,正要离开,却被叫住:“李宿。”
李宿回头望去,洪思松不慌不忙走上前来,跟上他的步伐。
洪思松平素便不怎么在学堂说话,二人接触不多,今日其实才算第一次完全认清对方的相貌,虽然尚且稚嫩,但洪思松是标准的北人模样,眉骨、面阔,都隐隐有铜浇铁铸的刚毅气概。
“你从来没有撒谎,平时的课业的确做了。”洪思松忽然说了这一句。
李宿颔首。
洪思松又道:“方才见你擦身,你全身都是伤。”
伤有些是练武时弄出的,虽说在童府练基本功,但有时小厮也会拿木棒与他对打,有些则是被李吉星打的,他下手重,淤青难消,数次见血,荣娘每次看了都心疼得要落泪,日日给他上着药。
不过大概因为他说话时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而李宿也已习以为常,只如普通问话般答,依然颔首。
一瓶药却被放到他手里:“这是禁军中用的伤药,见效更好,外头没有的。”
李宿看着手里的瓷瓶,有些惊讶,嘴唇只微微张开时,却又听见洪思松道:“不要嘴上说谢,赢了才有用,先走了。”
说罢,便加快步伐,匆匆离去。
——
之后几天,李吉星都没有再来,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很快,文信候夫妇带着李吉星亲自上门拜访钱夫子,诚心道歉,又再三保证会好好教育幼子,为人父母的做到这种程度,钱夫子也不好再推拒,便应了他们的请求,允准李吉星重回学堂。
但李吉星的态度似乎并未因此好转,他仍然来得极晚,差些迟到。眼下一片青黑,在课上也频频瞌睡,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钱夫子虽收了他回来,但似乎也并不打算管他,以至于李吉星明目张胆地在课上睡过去,他都只当作没看见。
因为丢尽了脸,不想遭人嘲讽,一接近下学,李吉星溜得更快,飞一样往外走,还差点撞到梅臻远。
“李二!”梅臻远立即瞪他一眼:“走路当心些!”
他这一声引来众人侧目,可李吉星只推开梅臻远,神色阴沉,匆匆往外走,一溜烟就没了影。
“你——”
“好了兄长,懒得和他计较。”梅长庚拉住他兄长的手,扫过一眼,发觉李宿的目光也落在这里,立刻冷哼一声:“也不知道这个李二在忙些什么,尽给我们丢脸,连某些人的东西都下得去手偷。”说罢便也要离开。
“梅长庚,你说话放客气些。”肖嘉佑冷声道:“整日阴阳怪气,岂是君子所为?”
“啧。”梅臻远轻嗤:“假仁假义。”反抄了梅长庚的手,兄弟二人很快离开。
学堂里只剩下他们几人,看出肖嘉佑的欲言又止,李宿并没有主动发问,只见洪思松起身望向自己,虽然在学堂内还是鲜少交流,但他和洪思松每日都一起去练蹴鞠,不觉间也默契许多,便也随之起身,将要离开时,肖嘉佑终于开口:“李宿,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李宿对洪思松说:“我稍后便来。”
洪思松颔首,并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看着他离去,肖嘉佑仿佛才松了一口气,郑重看向李宿,说:“抱歉,先前是我误会轻看了你,还因此疏远你……”他道:“其余辩解的话都太轻,我也羞愧再说,只得今日向贤弟请罪,恳请贤弟原谅。”
说到此处,他规矩地向李宿行了请罪礼:“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要紧事,贤弟尽管向我开口就是,但凡我力所能及,那一定为你办到。”
虽说肖嘉佑平素为人率直正派,但他今日这样的架势,实在令人惊诧。
李宿扶起他:“先前的确是我表现太差,你不知内情,有所误会也实属正常,更谈不上错,肖兄不必如此。”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依旧如前,又这样一通话,肖嘉佑难免有些惭愧,为何谢川明能知晓这些,自己却不能,到底还是自己不足的心性所致,摇头答:“若是有心,自然能察觉到真相,说到底,作为朋友还是我失察。”
李宿摇头:“你虽不解,可从未落井下石,于我而言,这一点已很珍贵。旁的话肖兄勿要再说,反而让你我情谊失真。”
他既然已这样说,肖嘉佑自然不好再开口,只得暂且将事情压下,叹:“谢你宽宏大量。”
……
今日谢相呴的外祖过寿辰,故而请了假,未去学堂。
谢相呴的八字被批过克父,自小到大父亲便不怎么见他。也和他外祖的不太相合,故而送礼这样的事都是兄长来,他只到府上来,说了些好话,就坐在后院的秋千上静静看书。
“我们相呴是不是不开心啦?”一道身影自他侧边出现,伸出手轻轻为他推动秋千,谢相呴将书合上:“舅舅。”
“诶。”翰林学士彭开应下,才问:“你若不想在这里,舅舅带你出去玩吧?”
“多谢舅舅,不用。”谢相呴等待已久,起身将彭开拉到秋千上坐下,反而自己来推动秋千。他力气不大,彭开又是个成年男子,自然费劲,好在彭开自个儿踮着脚借力,很快让秋千晃得有模有样。
彭开闭上眼,也毫不在意地享受起来:“我最近虽然忙,可是听了不少你的事,你挑菜宴上作的诗词都传开了,同僚们羡慕我有这么个外甥,问怎么教的,我说你其实没那么喜欢诗词,平日更爱看史书,他们还不信,以为我吹嘘。”
谢相呴道:“随他们如何想吧。”
“我记得你一贯不爱出风头。”彭开沉吟片刻,却问:“怎么那日却不遮掩了?”
谢相呴不答,只是又用力推动秋千,说:“舅舅,我有件事想求你。”
彭开停下,用脚支住秋千,回头稀奇地看着谢相呴:“还求到我这里了?是什么事?舅舅能做的,自然都为你办到。”
谢相呴闻言,脸上笑意更深:“舅舅对我最好了。”
方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事……舅舅能给我一些银子吗?”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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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