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对望着,隔得不算太远,而且明明他们就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但始终没有人向前迈步,也没有人说话。
对峙了一会儿,李宿主动开口:“爹……娘。”
“要我们如何求你,你才愿意放过我们?”
李宿怔住了。
求他?为什么要求他?但凡父母说的,他都会努力去做。
“除去那两年,足有六年,若我们真对你不管不顾,你如何活得到今日?”李父似乎极为痛苦:“再说便是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往后不求你有所报答,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出路,随我们去文信侯府道歉认错,从此莫要再招惹他了,行不行?”
若他没有听错,李宿好像听出了乞求的意味。有一日,他的父母这样乞求他吗?
可是李宿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
他更加不知所措,惊慌到想要立刻解释求问,袖子忽然又被紧紧抓住,抬头一看,余氏竟满脸泪水地望着他,“你靠着幸家,害你父亲被连带着贬官便算了,为何要去得罪文信侯府这么害我们?难道你小时我彻夜给你喂食、教你说话、走路,做人,也错了吗?又或者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将你诞下也是错?你便这样恨我同你爹?”
……恨?
可是我从来没有恨你们,李宿想,我希望你们不要恨我。面对流着泪水哑声质问他的母亲余氏,他又有些无措。
余氏的话提醒了他。
婆婆说,他尚且是狼,整日在家中乱爬乱咬时,她也曾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哄劝,唤他“乖乖”。
他刚从狼窝中被抱出时,李父也曾落下泪水,说这些年苦了他,往后要加倍对他好。
他们也曾是天下间最好的父母,不厌其烦地同他说做人的道理,教他不要满地乱爬,不要吃生肉,不要嗷嗷乱叫,一声声耐心地教他说人话,教他要做人。
可如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他太不听话了吗?是他总是无法教化,总是咬人,才让母亲畏惧他吗?
是他太愚笨、太傻了吗?是他总是学不会说话,总是听不懂旁人的意思,才让父亲厌恶他吗?
还是他实在大错特错,更不该在此之后还去找狼群?给父母惹祸?他就该规规矩矩做人……
李宿怎样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们恨自己,也不在乎自己。从前过去至今都是如此,所以是他错了,是他不好。
李父仍然在说:“除你做错事外,家中何时短过你的饭食,来安都之后,家中——”
“我知道了。”李宿心中很难受,一道道东西压着,可是要他去仔细探究,却怎样也探究不清楚。
他只有那点愿望,想要快速实现:“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会去做。”
他突然出声,还是这样的话语,实在惊人叫李父与余氏都是一怔。
但是很快,李父就点头,恢复了先前的神色:“还真当你翻了天,原来……”
李宿却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但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李父瞪大眼睛,爆呵出声。
“我说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李宿终于缓缓看向他们,这一男一女,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上的人,他们觉得他是禽兽,是小偷,是灾星,是累赘。
心忽然像被掏空了一样,很难受,但李宿还是道:“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把我当作你们的儿子,你们也不是我的父母。”
余氏忙道:“我不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你这一句话就可以了绝的?”
她眼底泛出泪花,抓住李宿的手,死死用力扣下,质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们的话一些,为什么就不能再乖顺一些?你这样做,是在剜为娘的心,你知不知道!”
听话?乖顺?难道他没有吗?
李宿迷惘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而后逐渐清明,将她手拂开:“既然你们不答应,那我也不会如你们的意。”
余氏愣住,呆呆地看着被他拂开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昏时了,夕阳如血。
望着那灿漫的云霞,却被一角接一角的屋檐遮挡住,始终不能将景色望全,不得畅快,始终压抑着一口气。又想到丹州时的云霞,如火光一般自地底蔓延到穹顶,再回归至地底,无边无际,轰轰烈烈。这两处地方,始终是不一样的。
“好。”最终李宿听到了他们的回答。
——
已是深夜,李宿仍然跪在文信侯府院中。更深露重,身上的衣物已被水汽浸透,春日夜里倒寒,依旧冷得彻骨。
他脸上还有伤口,因为先前已被李吉星打了一顿泄气,又被他要求留到现在,不知怎样才能不再追究,故而对他提出的要求,李宿都是照做,才跪到此时。
也正是当时,李吉星半夜自睡梦中懵懵懂懂睁开眼,“他还跪着?”
“诶,是啊。”小厮也打了个哈欠,才来揭开帘帐:“公子这会儿是要小解么?”
“不了。”李吉星翻身坐起,说:“叫他滚进来见我。”
小厮忙地去唤人了,不到一会儿,便带着李宿进来。李吉星见到李宿后方才坐起:“怎么跪到现在还不走?”
李宿仍是先前的说辞:“我来向二公子道歉,恳请二公子原谅。”
“得得得,”李吉星看着他脸上的大片肿起,有些甚至已经泛青,心中顿时畅快无比:“往后在学堂里,万事都要听我的,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吧?”
“什么?”李宿却问。
“你以为来道个歉跪一晚就算事了?”李吉星已然踩下地面,抬脚直踹李宿双腿:“跪下来!往后我要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否则我随时告诉我哥哥,叫你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宿不能还手,被他踹到在地,很快重新爬起,只是脑中又想起黄昏时同李父的对话,终是缓缓跪下,而后答:“好。还请二公子言出必行。”
“那须得看你表现。”李吉星困了:“明日不准坐在谢相呴身边,听到了吗?”
“……好。”李宿答。
“不准和谢相呴说话,他是我的东西。”李吉星又道:“反正他是肯定不会主动跟你说话的。”
“他不是你的东西。”
一巴掌劈头盖脸上下来,头脑都快眩晕,李吉星嗤笑一声:“轮得到你说话?听明白了吗?不准和他说话!”
“好。”李宿听见自己的声音。
李吉星又道:“要在学堂里再让我打一顿,不准吭声,听到了吗?”
“听见了。”李宿答。
这次李吉星心满意足地笑了:“滚吧,贱人。”
待他下令后,小厮才赶着李宿出去。
他膝盖很疼,却不知不觉走到李家院子外。望着一片漆黑的院子,他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转身离去。
再一路撑着,路过绣巷附近时,李宿忽然停了下来。
这里是个鱼龙混杂的地界,什么人都有,他缓缓走过去,才发现是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他左边面颊上一颗大痣,缩在一堆破布里,脸色发白发青,两颊内陷,似乎病了,还挨了很久的饿。
若是没人管他,恐怕他不是饿死就是病死。
尽管如此,男人依然敏锐,瞥向李宿,警觉地缩了缩身体。
李宿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又回到食肆,他放轻自己的动作,尽量不去扰人,厨房里还剩下些面食,便装在一起,再取了吊钱,才重新回到绣巷,那男人依旧窝在原处,见他来了,面露惊讶。
“这里有些吃的,钱你拿去看病吧。”李宿放下食盒,将里头的吃食取出,转身便要走,不想听见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你有那么好心?”
李宿停下,却答:“我病时,是素不相识的人为我付了药钱,我没有去处时,也是素不相识的人收留我,给我吃食。”
那男人一怔,不再说话,李宿的腿很疼,维持不住走路的姿势,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回去,很快,身后便传来人狼吞虎咽的声音,李宿不再回头,这次回去后,慢慢将在心中想了好久的课业一一写出。
“阿宿。”但还是被阿财听到他的动静,眯着眼睛出了房间,问他:“怎么才回来?姓郭的那个书生等你都等睡着了,我们去学堂寻你,也没寻到人。”
“无事的。”李宿怕他看见自己的脸担心得睡不着,侧过脸去:“我家里有些事,忙到现在。”
“唉,”来财叹气,禁不住低声骂道:“有事才想起找你?一群王八蛋。”
“以后不会了。”李宿道。
来财自然不信,又是叹气。但总是放心了,叮嘱他早些睡又回到房里。
李宿写完课业后,吹灭了蜡烛,静静坐在原处不动。
眼前不断浮现出丹州,草原,火,鞭子,生肉,血腥气。
记忆力模糊的母亲和父亲,冷漠的母亲和狰狞的父亲,旁观的大哥,蔑视的三弟。
面上有热意涌过。
他又想起。又想到谢相呴元日在街上躲闪的模样,吃到金丝穿元宝的笑容,落雪时的忽然出现,为他挑选磨喝乐时的浅淡笑意,佯装生气的愧疚,和昨日看他的神情……好多好多,却怎样都睡不着了。
直到更晚些,实在抵抗不过困意,眼一闭便倒在了桌上,待他再醒来天已有些蒙蒙亮,匆忙收好书赶去学堂,谢相呴和肖嘉佑果然已经到了学堂。
见到他的脸时,肖嘉佑直接惊呼出声,而大概由于冬日时便见过他这副模样,所以谢相呴的反应便沉静很多。
“李宿。”他唤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也想要关心他。
可李宿只将自己座位上原有的东西收好,没有答话,转身去了李吉星的位置。
[化了]李大霉星大灾殃大坏蛋在第一卷二十九章破防,四十二章死[化了]宿和呴亲自动手[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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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