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了一个时辰的《论语》,钱澜已累了,坐下便休息,叫学生自己研习课中内容,或者也一并休息片刻,只是不准吵闹,自己便在台上闭目养神。
他还让学生每日须得就当天所学写一篇心得交与他,如谢川明、肖嘉佑之流,自然能落笔成章,但李宿原本识得的字就不多,听完钱澜的解说仅是一知半解,仍然云里雾里,望着眼前的书一字一句解译,心中思考其意。
如此认真,当然并未注意到李吉星瞪他都要瞪出火光的眼神,更未注意到梅家两兄弟反复的扫视。
但到底是第一天入学,前一夜都过了父母兄弟的嘱咐,最终没有人敢在钱先生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所以几人硬生生挨到了钱澜放学离开,才一一站起,竟都走向李宿。
谢川明刚刚停笔,正等小厮进来为他整理书桌,见他们这幅架势,连忙转头望向李宿,发觉他还沉迷书中,思量不停,只能掩面轻咳一声,以作提醒。
听到他的声音,李宿果然抬起头来,但下一瞬一本书便直直飞来,砸在他桌上。
李吉星离得近些,先到一步,虽然不知李宿为何会在这里,但他懒得去想,只先办重要的事,命令道:“从明天起你不准坐这里,这是我的位置了,快让开。”
李宿原本有些疑惑,这些座位有什么区别?可再一想到元日那夜躲避李吉星的谢相呴,心里隐约明白了,当即答:“不换。”
“你——”
“李吉星,你认得他?”梅臻远扫视二人一圈,狐疑道:“他不是你家亲戚吧?”
“我和这种人算哪门子亲戚?”李吉星不耐地皱眉否定,又看向李宿:“我叫你换!还不滚起来?”
“我不会同你换。”李宿仍然答:“请回吧。”
谢川明见状也欲开口劝他,但见李吉星根本无意再谈,抬手便捏拳砸向李宿,李宿虽未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不过他也从来不曾畏惧,况且现下他又没有错处——是以只皱了皱眉头,而后轻易地握住了李吉星的手腕,并随意将他向后一推。
更不料李吉星根本未曾站稳,只被这轻轻一推便一下跌到了地上。
其实李宿见他跌落在地,也有些意外,他背上的伤还未愈合,动作间牵扯得发疼,也并未用力,于是站起身准备扶他。
但李吉星脑子里却只想到谢川明也在此处,还看到自己跌落,一时又怒又羞,杀人的心都有了,反而抓住李宿的手就着力便是一拉,接着又要出拳打他。
李宿原本不想与他计较,只想看书,本能去挡,但李吉星根本全不顾及,只疯了般地想打他,嘴里还不停在骂:“你敢打我?你这贱人再动一下试试?”
李宿只当没有听见,将要束住他的手脚止住他的动作,可接着李吉星又用力一挣,侧脸来瞪着他,嘲弄骂道:“早听你哥哥说你是从禽兽窝里抱出来的畜牲野种,你也配同我们——”
他的话语未尽数落下。因为李宿松了控他的手,抬手便是一拳。
此事原本都因李宿的制止就要停了,谁知这一句出来,两人竟很快扭打到一处,一时众人都有些发懵。
梅长庚是见识过李宿的厉害的,下意识拉着兄长退开一步,肖嘉佑更是云山罩雾,一无所知,直至谢川明吩咐小厮叫他们拉开时才如梦初醒,也来规劝。
钱澜早早走了,无人主持大局,小厮在试图将人拉开,肖嘉佑在劝,李吉星的骂声则渐小,只有李宿的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不停,学堂闹嚷成一片。
这种情形下,谢相呴也被自家小厮拉到一边,以免他被误伤。
他定定望着人群里的李宿,李吉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自一开始便占上风,只是现在的李宿……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上次打梅长庚时,虽然隔得远,但谢相呴仍能感受到他的冷静,可此次对李吉星,他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判断和沉着一般,将李吉星死死压制住,拳头不断落下,令人望而生畏。
直到小厮终于费力将二人拉开,李宿方才停手,大概想找他要个交待,文信侯家的小厮一边扶起李吉星,一面叫住他:“站住!”
伤口似乎已经裂开,疼得厉害,但还能忍住,李宿回头看向他。
小厮顿时噤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打斗中他的头发早被弄乱了,垂下几缕来,那双漆黑的眼睛此时就藏在发丝下,锐利而冷酷,宛如窥间伺隙,只待一击致命的凶兽,叫人根本不敢直视。
这真的是在那日在冰湖里捞玉的那个小孩吗?还是说他原本就如此?
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年龄,小厮不由低下头,顺势安抚李吉星以掩饰心虚:“公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回!”李吉星吼道:“你做什么的?吃白饭的!打他啊!”
他还长李宿几岁,就被李宿这样按着打,他的脸往哪里放?
小厮一时讪讪不敢语:“可是……”
“先带你家公子回去吧。”在李吉星又要开口说话前,谢川明先声夺人,声音平稳,音量不高,却很让人信服,小厮顺理成章地找到理由,终于半哄半求地带走了李吉星。
李宿则也开始亲手整理自己的书桌,将书一本本收入书袋中。
“大哥,我们回去吧。”梅长庚也推推开呆了的梅臻远。
梅臻远撇撇嘴角,他今日原本是想为自己和弟弟报仇的,但家里人既然再三嘱咐了不要惹祸,这个李宿又有些不对劲,还是暂且搁置的好,须知台谏可畏、人言可畏,于是干脆地转身同弟弟一并走了。
待他们走后,洪家公子很快也离开,学堂里只剩下谢相呴、肖嘉佑与李宿三人。
眼看着李宿似乎也要走,肖嘉佑终是头疼地出声提醒:“贤弟今日打了他,只怕他家今晚就要上你家门。”文信侯府自然不敢向他肖府施压,更不会去找钱夫子,那么便只有去找李宿的家人了。
这句话出口,李宿总算停住了步伐。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很多,却答:“无妨,那不是我的家。”
见李宿说罢便离去,没有要留的意思,谢相呴只好将问话咽回去,才与肖嘉佑各自告别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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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