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宫里赴过挑菜宴后,谢川明第二日便要去肖府读书。
肖家本身是为自家独子肖嘉佑才请来钱老,除他之外,其余都是外人。因为是肖府所设学堂,内院又不便于外人时时进出,故而最终将学堂安排在了肖府外的一处园子里,各家公子身边的小厮都能进出在外等候。
谢川明与肖家这位独子还是相熟的,两人有一致之处,能说得上几句话,甚至能算得上好友。只是知道李吉星也要去,情绪难免不太高。
不过钱老夫子既要求学生卯时内到学堂,每日末时放学,李吉星定不会去的那样早,于是谢相呴为避开他,早早便出府去了学堂。
待到了学堂,院子里尚且冷清,天色也未大明,一半昏黑。他裹着身披风抱着暖炉,不紧不慢往里走。
在外并未看到谁的随从,谢川明便以为自己是头一个了,只是走到屋外隔窗,却隐隐见里头一盏烛火跳跃,再细细一看,已有个人影坐在案前,就灯火晨读。
谢川明便往前走边望着里头,想看清到底是谁。梅家两兄弟?他们惯常是成双成对的,李吉星?更不可能了。还是肖嘉佑?他来这么早做什么……或是那位谏议大夫家的儿子?但再行一步,诧异忽然化作惊喜。
李宿听到外界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两道目光撞到一起,谢相呴双唇轻轻一碰,仍有些不可置信,而李宿则已立刻站起,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许久未见,他的脸色相比上次更加苍白,唇色竟也有些发灰,不知经历了什么,就这样怔了一瞬,直到跟随在身后的小厮轻咳一声,谢相呴才先露出笑容,走近在他身边的位置停下。
小厮为他整理书桌,铺置软垫,谢相呴则低头不语,直至小厮又检查完他手炉中的炭火,再扣好退出学堂中,他才侧头看李宿:“怎么也在这里?”
李宿仍然站着,原本看他看得有些入神,见他有所动作,才回过神来:“幸将军带我去见钱老先生,请他收我为学生。”
他答话时,谢相呴下意识地看了会儿他的眼睛,又垂下眼去,正好发觉他的手仍然冻得通红,想到翻书时也不便戴手衣,还要脱下。于是转身拿了自己的手炉递向他:“先暖暖。”
李宿摇头:“我不冷。”
“怎么会?”谢相呴并不相信,因他自己是从深秋到仲春之际都要时时将手炉拿着的,否则过一会儿便会冰凉。
“真的。”李宿小心地将手伸出来,“不信你可以——”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妥,立刻停了话语,但下一瞬谢相呴却抬起手,真的用自己的手背轻轻贴了贴他的手背。
他们的手差别是很大的,不看就知道,两只手贴在一起后便更明显,可是连自惭形秽的想法都还来不及,李宿先听到外面的风声,和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只觉得谢相呴的手微微发凉,李宿缩回手,将他要递过来的手炉轻轻推了回去,才迟钝地出声:“你看,真的没有骗你。”
“嗯。”他的手的确很暖和,谢相呴收了手炉,在位置上坐下,问:“你与幸家……”
他未曾听说过李、幸二家有姻亲联系,故而猜想是李宿私交,方才发问。
李宿坦诚道:“我与幸大人是从前在丹州时认识的,与将军从前并不相识。”
原来如此,李宿这几次出现都带着幸英勋,那想来是将军受兄弟所托,才对李宿颇为照顾。虽然这照顾实在很是用心,但也说得过去。
谢相呴心下明了,又对他的事好奇,问:“你是丹州人?”
李宿颔首。
“我老家在陇右。”谢相呴托腮道:“陇右荥阳,似乎离丹州也不算很远,那里还有好几位我的长辈,可惜只有哥哥姐姐回去过,我还没有回去过。”
“以后一定有机会回去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烛火跳了跳,外边天色不知不觉褪去昏黑,开始呈现光亮,李宿道:“不过丹州现在已被北狄占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回去的机会。”
丹州还有狼群,他已做了人,可它们也都还是他的亲人。现在已是春日,熬过了一整个严寒冬日,不知道狼群里还有几只狼活着,几个月后会有几只小狼诞生……
“你也定能回去的。”
李宿收了思绪,见谢相呴微笑着说:“只要始终想着,总有一天能回去。”
两人三言两语说了会儿话,便开始各自专心看书。
这些日子李宿一边养伤,也一边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如今正在读《千家诗》,他习得的字已然比从前多上很多,只是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懂,更不知道稍后钱老夫子说的他能否懂得,因此打定主意要更加努力。
如此至蜡烛熄灭,第三个人方才来到学堂。他步伐稳缓,举止颇为悠闲,见到谢川明后向他问好:“川明,你来得好早。”早早注意到李宿,但实在面生,于是迟些向他问好:“这位是?似乎从前没有见过。”
“肖兄。”谢相呴怕李宿不善应付,一时也顾不上旁人怎么看他们的关系,替他先答了,介绍道:“这位是李宿,由幸将军推荐来学堂,我们能为同窗,也是有缘。”故意不提家世,只提幸将军,为的便让肖嘉佑快速接受李宿。毕竟学堂之中,这位肖家公子也算主导。
“原来如此,早听钱先生说过了,我也好奇是哪位,只是今日才得以一见。”肖嘉佑向他行了个平礼:“我与川明都是甲寅年生人,我还略长川明数月,这位李公子呢?”
李宿的确有些不习惯这突然的称呼,但他反应迅速,很快便板正地向肖嘉佑回礼,“我是丙辰年生人。”
“既如此,我和川明须得唤你一声贤弟了。”肖嘉佑观他衣着朴素,却能在此同自己一齐读书,心中已暗暗觉得其人不凡,有结交之意,当即便回头令小厮道:“我就坐在李贤弟前头罢。”
肖嘉佑之后,又来了位洪家公子,他并不与谁问好,选了个位置坐下后便安心看书。
此人平素不怎么在外头出现,谢川明与他也未曾说过话,但见连肖嘉佑主动同他问好后都被冷了回来,便止住结交之意,只专心看书,李宿更是专注埋头于书中,对外界事一概不知。
安静一直持续到梅家两兄弟到来。他们起先是未注意到李宿的,因为前些日子被长辈骂了一通,梅臻远还生着闷气,吊儿郎当地先坐下了,也不同人说话,梅长庚倒是记住了那些叮嘱,走近来问好:“肖公子,谢川明,你们俩到得好早。”
只是愈看后面那个读书的人越不对劲,还有些眼熟……梅长庚终究还是又走近一步,这次双眸紧紧一缩,终于确认:“是你!”
一个幸家家仆怎么会来与自己一齐读书?且幸家不是已经被弹劾离京了吗?祖父分明跟自己说得那样清楚!
心中翻江倒海,梅长庚简直不可思议,说不出话来。梅臻远闻讯也站起,于是当即快步走了过来,很快也忆起李宿,又抬手揉揉眼睛反复确认,才狠声道:“幸家不是已经走了?你——”
李宿听到这些声音似乎都对自己而来,才将书阖上,侧脸看向他们。
屋内气氛顿时由清净转为紧张,肖嘉佑一时捉摸不透,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再看谢相呴,发觉他也是轻皱眉头,由此才忍住没有出声询问,唯有那位洪家公子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
正当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相呴,我去平宣侯府找你,你哥哥说你早走了——”李吉星见到自己惦念的身影后便大步走向谢川明,停在他身边。察觉到众人似乎不太对劲,待扫视一圈后,也是一滞。
“你怎么在这里?”
宿真的有素质。
疯只会说:gnps[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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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