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小姐?
彭氏听了这话,好生奇怪:“咱们平宣侯府与幸家素来无甚来往,她怎么会来?”偏生幸家如今势头正好,平宣侯府式微,两家也无什么仇怨,不好推脱。
幸府……幸英勋……李宿。
须臾间,谢相呴心中却是有了猜测,他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终是一一压下,而后出声道:“那日去六殿下的喜雪宴,幸家妹妹也在。”
“难怪。”彭氏便只以为是小辈交好:“那娘去请她进来,相呴也好同她聊会儿天。”
“娘。”谢相呴却将她叫住,虽然他素来不爱表明心事,此时语气也算平淡,可知子莫若母,彭氏还是看出了他的欣喜:“幸家妹妹常在西北,怕她吃不惯安都的糕点,再叫厨房备些北方的吃食吧。”
“好。”彭氏颔首:“相呴放心,娘都帮你安排好。”
谢相呴颔首,又重新端正坐好,原本想要拿起书继续看,手抬起在半空,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才让侍从都将这些收好。
彭氏出了后院,缓步到前厅,果然看到一个小女孩正等待着,见了她便行礼,脆生生喊了句“侯夫人好”,倒是活泼可爱。不过她身边竟还站了另一个男孩,他穿着虽朴素许多,但身量高挑,也向彭氏问好,只一眼便隐隐让人觉其有稳健沉着之态。
未曾听说幸家有男孩……彭氏露出笑容,还未发问便听幸英勋解释道:“侯夫人,这位是我哥哥,他叫李宿,我们一起来找谢三哥哥玩。”
姓李?可是和文信侯府有什么关系?但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孩,彭氏到底没有多问,只请他们进去,解释道:“川明这孩子前些日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出门。他身子素来都不太好,不能吹风,你们一会儿就在他屋子里玩,可好?”
“好呀,侯夫人放心。”幸英勋连忙点点头,又拿出自己带来的磨喝乐,道:“我们就在屋子里玩这个。”
被带到谢相呴的屋子里后,果然温暖异常。他独自住一个院里,主屋布置得很是风雅,除却黑漆的桌椅横架之外,其余装饰都是些素色,就连帘幔软垫都一样,只描着暗纹。桌上摆了数碟糕点,右窗一侧则置放几株十步香,方才开了一半,余的含苞待放,满室芬芳。
“谢哥哥这里好香啊。”幸英勋深深吸了口气。
“是吗?”彭氏无奈道:“这孩子还总觉兰花久放在室内闷人,平素更喜欢瓜果香气,其次是沉香,春夏每日都换不同的花卉放在桌上,最次才摆兰花,今日倒叫你们见笑了。”
“不笑不笑。”幸英勋性子爽直,道:“我娘回了娘家,都没人帮我熏衣裳,我正好来染一身这里的兰花香。”
童言无忌,倒将彭氏逗笑了:“你不嫌弃才好。”
她们二人谈笑,李宿却不禁因此想到,难怪他身上总有淡淡的香气。再低头嗅自己的,是皂荚清洗过的味道,还有些雪水融化的气息,他会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吗?
听到脚步声,李宿恍然回头,见谢相呴也才从外头到主堂来。前几次二人见面都是在外头,故而他都披着那身白狐皮大氅,今日却是常服,站在那里愈显清瘦。
谢相呴似乎看了他一眼,但目光很快又移到彭氏身上,她当即会意,叮嘱他们好好玩儿,自己连带着侍从侍女都退出去了。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李宿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川明则默默入座,在他们对面坐下。
幸英勋正要摆弄她的磨喝乐,见这两人都安安静静,才后知后觉想起要事,推了李宿一把:“说呀。”
李宿看向他,他依然垂着眼,心里翻来覆去,终是一股气将话都说了出来:“谢相呴,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但你可以告诉我吗?我若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对的地方,定会改的。其实那天在知春园里,我就……”
他字字句句恳切,谢相呴听在耳边却越发不是滋味。
“吃些糕点吧。”谢相呴不做解释,只是如此道。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自己又要如何告诉他这些?
谢相呴只知道今日过去后,他依然不能同李宿一起玩,就算说清楚了也无用,因为兄长依旧会阻拦,但是至少今日今时他到了自己面前,那么就不要在乎旁的。
他端起那叠泽州饧递到李宿面前,见他还有些发怔,才又道:“试试看,是不是北地的风味。”
在李宿这,便被认为原谅了,他拈起一块吃下,而后笑着点头:“很像。”
“这不就好了。”幸英勋看他们模样,也以为和好如初,将自己的四个磨喝乐都摆到桌上来:“我家里好多,我娘总说我,今天送你们一人一个,往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你们自己选。”说罢又往前推了推,满怀期待地看看李宿,再看看谢相呴。
李宿闻言,认真打量这些磨喝乐,似是很为难,久久没有去拿。
“这个像你。”谢相呴见状,主动拿了一个发呆的小人送到李宿面前:“你也帮我挑一个吧,我们一起谢谢幸妹妹。”
李宿接过,认真为他挑选起来,随后小心拿起一个闭目的小娃娃递给谢相呴:“这个。”
“那这个小女娃还有这个不开心就归我了。”幸英勋也拿了枚花朵糕点来吃:“谢哥哥,沉香是什么味道?”
“你若好奇,我稍后让人拿一片送你,你带回去试试。”谢相呴道。
“好呀,”幸英勋年纪尚小,不知沉香价高,一片万钱,平宣侯府落魄,家中所有也是祖上余下的,只当作他们互赠礼物,开心地应了。
稍后外头响起了沙沙声,似在下小雨,天色也阴沉下来,两人只依旧陪幸英勋玩磨喝乐做游戏,宛如听不见雨声一般,唯有抬眼对视之时,才心照不宣地一笑。
屋里太暖,没过多久幸英勋便趴在桌上睡去了,李宿才将磨喝乐一一摆好,谢相呴站起,做手势示意他到里间去。
隔着一段距离,不怕将她吵醒,只有屋外的雨声,谢相呴问:“上次之后,梅家兄弟没有找你麻烦吧?”
李宿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姓,不明所以:“谁?”
“就是知春园里的那两兄弟。”谢相呴提醒道:“你打的那个是弟弟,名唤梅长庚,他——”想着又停住,转而问:“你出手既然那样厉害,为什么……”
李宿等着他的下文:“嗯?”
谢相呴声音不觉放低了:“为什么还浑身是伤?”
那日清初楼,李宿一手抱住幸英勋,一手还能应付这么多小厮护卫,只在传说中听过,是以他记了很久,回去时还在想,他怎么这么能打?
李宿摇头:“那次不能还手。”
谢相呴顿时明白:“长辈打的?”
李宿颔首。
手不觉扣紧桌角,谢相呴面上不动声色:“为什么要打你?”
对面的人沉默一阵,就在谢相呴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李宿才坦诚道:“他以为我是小偷。”
小偷?谢相呴先是不可置信,但见到李宿未垂不敢看自己的眼眸,又想起那段时日的经历,结合来想,并不难猜。谢相呴手指都不由发抖:“是不是因为我?我害了你。”
“不是。”李宿抬眼,连忙答:“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这么想。”
虽然他这样说,可谢相呴已经心知肚明,只定定盯了他一会儿,才说:“他们也不听你的解释,只管打你?你真傻,为什么也不躲?”
“躲?”李宿疑惑地向他确认。
“当然。”谢相呴语气不免提了几分:“他们现在打你,若要杀你,你也站着不动吗?”
对上李宿依然不解的双眸,他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如此失态,语气过分激动了,道:“抱歉。”
李宿摇头:“没有,我没有觉得你失态。”
他只是如实解释,不想他安慰的话语倒叫人更愧疚,谢相呴别过脸去,鼻尖发酸,因为要强压着眼底的热意,声音不觉有些闷闷的:“不痛,不躲,不烦。你什么都说没有。”
此言一出,李宿又不回答,谢相呴纠结一阵,刚想扭头看他,却听见他放轻了音量,却是在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被紧紧揪住的心骤然放松,但谢相呴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
身边有了一点微风,原来是李宿近前,恰好侧头,目光交汇,又听对方温和,几乎哄劝般:“不要生气可以吗?以后他们若再打我,我会躲。”
看着他的面容,谢相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意又浮现出来,连忙避开视线点头:“好。”
“这个是你写的?”重重愧疚和难过还来不及继续扩散,直接被李宿的一句问话移开,谢相呴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挂在一旁的半阙《生查子》,不免为他的发觉而有些隐晦的骄傲:“嗯。”
虽然李宿只识得几个字,却也由心觉得他的字写得很好看,比郭先生写得还要好看,故而盯着出神许久。
其实是因为时兴小楷,或仿效颜体、柳体或欧体,但谢相呴的字是由他舅舅翰林学士彭开所授,其骨刚劲有力,字形又不失灵动,自成一派。
“真好看,你很厉害。”李宿由衷说。
他夸奖得那样直接,又没有词藻掩饰,倒让谢相呴赧然,答话谦虚:“不过尔尔。”
“真的。”虽然年龄相当,但谢相呴认得这样多的字,也写得那么好,李宿袒露心声:“我觉得写字很难,怎样都写不到那么好看。”
谢相呴见他神情困惑,脑中忽然有个不成样子的想法,但终究问了出来:“你才学写字?”
“嗯。”李宿转过脸来,一双黑漆漆又泛着点点光亮的眼眸盯住他,其实他的笑容很好看,也让谢相呴凝滞一瞬,不知是为了他离奇的回答还是为了他此时脸上的笑意。
又听见他说:“我已经在努力学了,我会先学会你的名字。”
[托腮]鬼画符爱好者重金求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李宿风格的谢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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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