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第8章 8

BGM：Навсегда

饮料店的老板在看见何程的时候冲他打了声招呼：“何老板，又来啦？”

何程冲他点了点头，没有跟他作多余的客套。

这片沙滩终于被清理了个干净。

沙滩上的人们都笑着打闹，附近的民宿也重新开了门，海面翻卷着海浪在距离沙滩稍远的地方拥着往前，又一块儿相拥着往后。

时钟转太快了，转一转，就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现在这里有不少颜色绚丽的太阳伞，空气中有咸湿的味道，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没人知道这里曾经葬着他的爱人，没人知道他的爱人曾被海浪拥着往前，最后溺死在深海。

何程在沙滩上找了块儿空地坐下，从兜里取出一根小皮筋，认真地看着。

段鸥死后他就辞了职，辞职前他特地去了趟段鸥的公司，把段鸥的东西全都装进箱里抱回去。

要离开时有人忽然叫住他，是个中年人，眼睛下蒙着一层黑，像是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

何程依言停住，抱着箱子扫了一眼对方别在胸口的名字。

盛……

剩下的两个字他没看清，因为对方很快就把这个东西遮住了，然后很小心地继续问他：“我想问问，你跟段鸥是什……”

何程看向了周围都不自觉围过来的段鸥同事，其中有的眼睛里只是好奇，有的已经红了眼眶，不难看出这些人分别和段鸥是怎么样的关系。

那么眼前这个呢？

他努力去回想，想要从回忆中把这些人和段鸥和他聊过的那些工作上的伙伴名字对上号。这样他就可以足够自然地说上一句我以前听段鸥提起过你。

但他很快就可悲的想到，段鸥仅有的那几次想要和他谈论起公司上的伙伴，都被他因为不耐烦听下去而被搁置。

他再努力回想，回想到的就是段鸥一个人抱着文件走进卧室的背影。

他只能回答：“我是他爱人。”

然后冲这个姓盛的人弯了一下腰，平静的询问他：“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管好你的嘴。

“没……没有。”对方退了一小步，像是害怕他再向前似的。

段鸥已经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整理好放进行李箱是为的什么，何程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他也不敢深想，

段鸥的家里人没有认领尸|体，也同样没有找上门来，要走这些属于段鸥的东西。

他一边满足于这些属于段鸥的东西现在都成为了他的东西，一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忽然意识到段鸥曾经也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那是比这些东西更加珍贵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无比鲜活的爱意。

何程把几个箱子放在玄关，放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大概是没有控制好力道，有东西被颠了出来。

是一根小皮筋，掉在了地板上。

段鸥是短发，当然用不上皮筋这种东西。

何程下意识屏住呼吸，他把这根皮筋捡起来，往自己的手指上套。但是时间过去已经很久，皮筋现在失去了原本的弹性。

但是段鸥拿出这个小玩意儿的时候皮筋应该没有失去应有的弹性。

段鸥当时是想用这根只适合套在手指上的小皮筋做什么呢？

何程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抹掉了脸上的眼泪。现在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

他也曾经动过把自己和段鸥的合照随身携带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不敢。

不敢觉得段鸥现在还愿意让他把两人的合照放在自己的身上。

最后只能带着这根小皮筋，像是留着一个念想。

何程当初忽然向原公司提出辞职，是想要把这片海滩给收拾好，他觉得段鸥可能不会愿意再看见他，但是段鸥大概会想到这里来看看。

他不愿意让段鸥某天回来看的时候，只能看见遍地的垃圾。

老妈哭着闹着说原本那个工作好，他不该辞职，更不该为了个死了的男人而浸在过去。何程当时只是很平静的看过去，老妈就闭了嘴，原本想和他说什么的老爸最后也只是叹气，说了句‘你就随他去吧。’

——你就随他去吧。

原本这里也没有什么人，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来了。

起初这些人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作秀，但他一收拾就收拾了好几个月，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跟着他一块儿收拾。

后来来的就是记者了，再后来他因为这个被请上了电视节目。虽然不能说出同**人这样的词汇，但已经能够坦然的说出是为了我的爱人。

即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但他总觉得这是种宽慰。

再往后，他终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公司。

公司在成立初期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每周一找上司都找不着。因为他要抽出时间去看看大海，去看看他爱人选择离开的那个地方。

何程把那根小皮筋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皮筋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弹性，所以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皮筋曾经被段鸥套在他的哪根手指上了。

旁边有两个年轻的半大小伙跑过去，后面那个目标很明确的往前面的身上扑。

两个人直接滚进了沙里。

旁边的人都看过去，但两个人对周围的视线都像是没看见似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如果看热闹的对象是遮遮掩掩，他们就会凑的更近。但如果看热闹的对象大大方方，他们就会觉得无趣。

于是那些视线就又缩了回去。

——除了何程的视线。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段鸥还很年轻，他也是。他们有那么多的朝气，和异于常人的勇气。敢对着周围异样的视线都放声回应，敢大大方方的跟对方相拥。

他也曾经这样热烈的爱过啊。

“你是不是傻|逼？”被这一扑害得吃了满嘴沙的少年立马坐起来，往旁连着呸了好几口，“小区那谁家养的大黄都没有你这么能扑人。”

“没。”扑倒他的人拍了拍下面那个少年身上沾上的沙，随即又握住了他的手，“我就是刚刚忽然觉得……你像只鸟似的。”

旁边的何程愣住了，有一瞬间他觉得上方的阳光实在很刺眼，刺眼的他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和段鸥。

‘我哪儿敢冲你发火啊，你跟只鸟似的，总感觉下一秒就要飞走了。’

‘那你会怎么做？’

‘我当然是……’

底下的少年一边笑一边努力推开身上的人：“所以你就要忽然扑倒我啊？这年头吃豆腐都这么有新意了？”

“是啊。”小年轻笑嘻嘻的，“既然发现你要飞，那我当然得第一时间抓住你啦。”

‘把你喂胖，这样海鸥就飞不走了，只能待在我身边。’

他也曾经那么热烈的爱过。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儿飞？”少年伸出食指，点了点小年轻的额头，“扑倒了又有什么用，我不是还能飞走吗？”

“还是说你更希望我除了你身边以外哪儿都不能去？”

“不要，那样的话你会不开心的。”小年轻挑了挑眉毛，声线是这个年纪独有的清朗，“我这不是还在努力长翅膀吗？我肯定要陪着你飞啊。”

我肯定要陪着你飞啊。

热浪只这一瞬间就将他整个人给席卷，何程使劲闭了闭眼，把要决堤的眼泪给重新逼回去。

不像。

那个少年不像段鸥。

段鸥也会笑，会和他说‘那你试试吧，人可以没有理想，但是一定要有梦想。’

但是段鸥愿意为他停留，愿意按捺自己想要飞的天性，然后停在他的肩膀上。

这个少年也不像他。

因为他在最爱段鸥的时期，似乎不曾想过‘我要陪着你一块儿’这样的事情，他就是很自然的认为段鸥的付出是应该的，段鸥应该为了他付出。

他们俩更不像曾经的他和段鸥。

因为他们的现在是好的，结局也会是好的。

他和段鸥的开始是好的，但过程却一点一点儿从好变为坏。最后海鸥仍然从他的肩膀飞走了，甚至没有给他挽回的机会，连根羽毛也没有为他剩下。

陆年回头看过去，只看见了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在看什么？”还赖在他身上的夏洋也跟着看了过去，“你认识的人？用不用去打声招呼？”

“不认识，就是忽然有点儿好奇。”陆年指向那个背影，“你说他一个人来海滩图什么？周围的人都成双成对的，他一个人来不会觉得无聊吗？”

而且刚才还盯了他们这么久，也就夏洋这种二了吧唧的才会什么都没察觉。

“不知道，”夏洋没想到答案，只是耸了耸肩，“可能是中年家庭危机吧，所以才到这儿来看看美女帅哥……或者是特地来怀念谁？”

“那我可不给你机会。”陆年笑了起来，趁夏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他把对方一把推下去，然后报复性的拍拍对方的脸。

“什么？”夏洋从俯视变成了仰视，但是像是完全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角色互换，甚至连脸上的笑都隐隐有扩大的趋势，“说啊，你不给我什么机会？”

“怀念我的机会。”陆年回答。

“我也不会让自己有这个机会的。”夏洋笑着转头往海边看了一眼，“年啊，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踩水玩儿？一边吹着海风一边海里走，感觉非常有电影的感觉。”

“那你会游泳吗？”陆年也跟着看了看海，“我反正是不会游泳，一会儿万一直接溺死在这……”

夏洋啧了一声：“你呸三声。”

“你这是迷信啊，封建迷信要不得。”陆年跟他说。

“你呸不呸？”夏洋看着他，又啧了一声，“不能迷信那你怎么只要左眼一跳就说是要发大财了，啊？迷信还有限制啊？”

看夏洋这个好脾气现在好像有了要和他发火的趋势，陆年不得不一脸无语的转头呸了三声。

“我会游泳，不会出事儿的。”夏洋拉住了他的手，“而且我到时候肯定也会拉住你的。”

“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海里，那么冷，还那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