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灵药 第3章 被遗忘的时光

杨岚在楼梯口找到了一个轮椅。

她推到这对祖孙的旁边，然后吸了一口气，用着最轻快的语气，上前哄王阿婆。

“阿婆，我们先回去吃药啦。”

“吃药……”听到吃药，阿婆皱起了眉头。

杨岚还是笑眯眯的：“对的呀，您吃药了，身体才会舒服，阿婆要乖啊，吃完药了，我陪您听歌。”

这做作的哄小孩的语气打破了悲伤的氛围，惹得沈立明抬头看向杨岚，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杨岚微赧，下意识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扶阿婆坐到轮椅上。

“这里人多，我们还是先回阿婆的房间吧，你来推。”说着她松了手，好让沈立明尽尽外孙的孝心。

沈立明接过轮椅。

杨岚空出了手，就一把把自己的背包挎到肩膀上，然后打算上前领路，毕竟沈立明第一次来，也不知道房间在哪里。

沈立明看着她的大包，表情微妙：“杨小姐，要不这个包还是我帮你拎吧？”

杨岚正想拒绝，沈立明拍拍轮椅的把手，说道：“可以挂在这里，我稍微扶着一点就没事了。”

杨岚觉得有道理，就没客气，顺手递了过去。

沈立明接过手的时候发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一点，所以他的表情更奇怪了：“杨小姐，冒昧的问一下，这包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额。“杨岚一下子还真被问住了，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她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就索性促狭地开了个玩笑：“工作用具，简称工具。”

沈立明挑眉。

杨岚转移话题，聊起了王阿婆：“阿婆属于喜欢安静的，常常喜欢一个人晒太阳。”她其实是想大概解释一下，阿婆并不是不合群，别的老人也没有排斥她。

沈立明点点头，语气有些怀念：“是的，我外婆最是温柔了，我小的时候犯了错，挨了打，都是去找她，她也总是笑眯眯地哄我。”

哦，怪不得刚刚那副表情，杨岚觉得自己猜准了，就安慰道：“没事儿，老小孩，老小孩嘛，现在就该轮到你哄阿婆啦。”

沈立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不过她猜错了，但是他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嗯，我以后还是打算长居国内，这样离老人近一点，也方便常常来看阿婆。”

杨岚点点头，想到他是从美国回来的，感慨道：“美国确实太远了，来回挺不方便的。”

沈立明默认。

走到王阿婆房间门口，杨岚熟门熟路地从门边墙上一个类似信箱的柜子里取出门卡，在门锁上刷了一下。

“老人们也需要**，所以不必要时还是由他们自己收着房卡，但多配了两份，一份都放在各自门口，方便工作人员进入，一份留存中心，以防万一。”

鉴于面前这人是即将将养老院进行改造的金主，杨岚很是乖觉地向他汇报相关事物。

“这里原先是老干部的离休所，几年前重新装修了一下，就是现在的样子，不过因为地方不大，老人也不多，所以房间并不是很大，差不多是一个酒店单身式公寓的大小吧，既能满足老人们的日常需求，也不觉得空间逼仄。”

杨岚打开灯，然后侧身，让沈立明先将阿婆推进去。

沈立明四处打量着，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杨岚上前把自己的包拿下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径直走向小岛台，看到烧水壶还温着水，就直接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杯子，给阿婆倒了杯水。

沈立明已经搀着外婆坐到了沙发上。

杨岚从桌面上的盘子里拿出阿婆要吃的药，和水一起递给了老人。

“阿婆，水是温的，我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呀？”

王阿婆点点头，听话的把药给吃了。

沈立明看着杨岚熟练的操作，知道她确实是经常来照顾的，他有些感动，问：“外婆都在吃什么药啊？”

“哦，就是一些钙片，维生素什么的。”杨岚解释道，“阿婆骨头脆，需要补充这些微量元素，不过还有一些吃阿尔茨海默症的药，那是社区医生在管，他们会定时发药的。”

沈立明点点头，觉得这种管理方式很科学。

杨岚问他：“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

沈立明婉拒。

杨岚就只给自己倒了杯水拿在手里，然后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九点四十五了，心下有数，她也坐到一边的软椅上，和沈立明开始进入正题。

“我其实是出于写论文的需求，治疗嘛，肯定需要一个病例，在选择治疗对象的时候，还是有很多条条框框的，尤其是牵扯到病人**这一块。”

“何晓老师你认识吗？当时是何老师介绍王阿婆给我的。何老师的意思是，王阿婆也是她很关心的长辈，她觉得，由我来为阿婆治疗，不是说非要有什么治疗效果，只要能让老人更好一点，就开心一点就可以了。所以我同意了。”

杨岚喝口水，继续说道：“音乐疗法在阿尔兹海默症领域的应用还是比较普遍的，也有一定的非常好的治疗效果，所以它肯定是对阿婆有帮助的。”

这么说着，她仔细观察着沈立明的表情，想知道他会有什么想法，能不能理解她说的话。

沈立明只是一脸认真，专注地看着她。

杨岚：“但是很可惜，九月份我来和阿婆交流的时候，效果并不是很好。我看过阿婆的病历本，其实大部分阿尔兹海默症病人出现不认人、记忆困难、交流困难的症状，一般都是中晚期了。”

沈立明皱眉，这个其实他在外婆刚确诊的时候，也去搜索过相关资料，所以刚开始并没有特别紧张。

所以后来知道变严重时，他才会特别惊讶，然后急忙回国。

“我推测，一个是和阿婆本身性格有关，阿婆人喜静，脾气也好，一般不喜欢说话，之前有一次阿姨过来，”

说到这杨岚停了下，想了想该怎么措辞，“阿姨…性格挺活泼的，当时她就在阿婆面前一直讲话，阿婆满脸笑容地看着阿姨，只不过是一直听着。”

沈立明听的一头黑线，杨岚的措辞已经委婉的不能再委婉了，他自己的妈妈自己清楚，一想到周女士说起家长里短的八卦就停不下来的样子，那确实，从小到大都是她说，外婆听。

杨岚见他反应过来，心下也觉得好笑，那位阿姨确实挺可爱的。

她忍了忍，继续说道：“再加上阿婆的老伴也去世了，平时都是一个人生活，接触不到太多人的环境，自然退化的厉害。”

沈立明点点头，他听明白了，杨岚的意思就是，本身阿婆就不喜欢说话，还不太和人接触，所以病情就严重了。

杨岚看着沈立明纠结的眉头和担忧的神情，安慰道：“不过有一点还好，阿婆的情况并不完全是病理性的，就是大脑已经完全退化的意思，只是因为用的少，所以只要阿婆多接触复杂的情况，多训练，就可以恢复的好很多。”

她再次喝了口水，希望措辞能更明晰一些。

“根据阿婆的病例，我们把治疗目标定为，增强记忆力和提高交流能力。那么我们比较常见的手段有：往事回忆，再激发等。所以我需要了解阿婆过往的人生故事，然后通过和音乐相关的方式来刺激她的长时记忆，同时帮助她进行一些提高的训练。”

杨岚话说的很慢，希望自己能够讲的尽量的浅显清楚，也方便观察着沈立明的表情。

“那么作为阿婆的亲人，阿姨之前有和我讲过阿婆早年的事情，但是并不完整。”

讲到这，杨岚不由想到那位优雅的女士当时有些苦涩的表情。

「作为女儿，我好像确实对我妈妈的了解，没有想象的多。在她的青春时期，我还没有认识她。我好像只能说出我小姑娘时期的和她的故事。等到我结了婚，似乎和她也没有那么亲密了，也许在这一点上，我还比不得我的两个孩子。杨小姐，也许如果有机会的话，应该让我的小孩和你聊聊。」

沈立明对杨岚的未尽之言心领神会。

于是杨岚看到沈立明脸上露出了和他妈妈一样苦涩的表情。

此刻，这对母子相似的面容显现的都是对一位老人的愧疚和爱。

她想，也许这一刻，沈立明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回国意味着什么。

杨岚没有再说话，将手里的水都喝完了，然后把杯子轻轻的放在了茶几上。

沈立明也没有说话，他眉头轻皱，眼帘微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神情不断变化着，虽然并不夸张，但无不昭示着他内心的焦灼。

王阿婆似乎有些奇怪他们两个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她看看杨岚，再回头看沈立明，然后伸手包裹住了外孙交握的双手。

沈立明惊住，抬头望去。

阿婆冲他笑了一下，慈祥又怜爱。

沈立明抿唇，也笑了一下。

他如释重负，重新看向杨岚，“杨小姐是专业人士，我相信你的建议一定是最合适的，我们一切以外婆优先，只要是对外婆有帮助的，我们都愿意尝试。”

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杨岚并不感到意外。

沈立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杨岚先打住他：“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

闻言沈立明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便携式蓝牙小音箱，将它放到茶几上，接着拿出手机连接，简单调试以后，点播了一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童年的回忆》。

他奇怪地看着她的动作，等听到钢琴的声音后，他又觉得有些耳熟。

“这是……”

熟悉的声音响起，王阿婆似乎也听出了什么，她看向沈立明，拍拍他的手，笑眯眯地说：“立明弹的。”

沈立明微微瞪大眼睛，神魂振动，似乎有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冲击着他，让他颤抖。

杨岚：“你知道为什么音乐疗法会对王阿婆有用吗？是因为你和你妹妹小时候都学过音乐，你们曾经练琴、上课，总是有着阿婆的陪伴。”

是啊。

一时间沈立明都有些恍惚，那些记忆深处的过往，纷纷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

还记得小的时候他学钢琴，妹妹学古筝。

年纪小么，总有不想练琴的时候，他会想出去玩，想打球，也会哭闹，但周女士只会摆出严母的派头，而外婆却总是哄他，也会摆事实讲道理，好言相劝，告诉他如果不好好练琴，上课就会弹得更不好。

当然也有兴致满满，认真努力的时候，好不容易弹下一首完整的曲目，他总会兴冲冲地拉着外婆做他的第一个听众，不管弹得好不好，外婆都会夸他，鼓励他。

再简单的一首曲子也要弹很多遍，在无数次磨耳朵的过程当中，曲调已经深深得刻在了外婆的脑海里。

所以再次听到熟悉的曲子，王阿婆想到的不会是那些什么什么演奏家，而是自己最爱的外孙外孙女。

沈立明这会儿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杨岚说她在等他，其实是外婆在等他。

因为外婆的回忆里都是他。

沈立明看着杨岚，心潮涌动。

他狠狠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以此来缓解自己波动的情绪。

再次开口，沈立明的声音已经趋于平稳，但足够深刻。

“杨小姐，非常感谢你能跟我说这些话，之后如果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请直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知无不言。”

杨岚惊讶于他这句话里的感情浓度，她仔细地看他的表情，那双不是桃花眼，胜似桃花眼的漂亮眼睛充满着情感，里面有着一种复杂的东西。

不知道为何，她脑海中闪回了他和其他人讲话的神情，那种温和有礼，也许其实是一种浅淡，一种透明的疏离。

也许这一刻，她才感受到了他真实的一部分。

沈立明很是真诚地看着杨岚的眼睛，“那杨小姐，我们方便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杨岚愣了一下，但又觉得他的想法没毛病，“哦，那我们加微信吧。”

沈立明拿出手机，“我来扫你吧。”

“哦哦，”太久没有加新人，杨岚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都不记得二维码该从哪里点开。

沈立明觉得她有点可爱，语气带了几分笑意，“要不要我帮你啊？”

杨岚：“不用不用，我找到在哪里了。”

“滴”

沈立明的头像是一轮黄色的圆月，背景是黑夜。

杨岚觉得有意思，因为她觉得这个头像和他本人的气质并不是很相符。

这么想着，她要给他打备注。

“呃，沈先生，请问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成立的立，明天的明。”

沈立明，杨岚暗自念了两遍。

“我的岚是山风岚。”

沈立明点点头，也给她备注上。

然后他重新看向阿婆，语气温温柔柔的，开始用沪语和她交流。

他说起这几年在国外求学工作的日子，说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也说些家长里短。

杨岚随意的听着，他们并没有避讳她，她也不多此一举躲开，只是把音乐的音量调低了几分，让它静静地流淌在这一方空间里。

她从包里拿出属于王阿婆的记录手册，静静研究着之前对阿婆收集的资料和评估，思考之后的计划。

沈立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的在一个外人面前和外婆说着话，就像最常见的晚辈探望长辈。

在余光中，他也看到了杨岚的动作，看到她专心研究的样子。

她会眉头微皱，还会咬唇，巨大的资料夹摊开在双腿上。

她用笔随手写写画画，似乎是在标记，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还会拿出手机打字，大概是记在便签本里。

沈立明有些神游起来。

就在这时，沈立明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朦胧的氛围。

杨岚顿时一惊，抬头望去。

沈立明面露歉意，抬手向杨岚示意。

巧合的是，杨岚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沈立明惊讶，两个人对视一眼，有些默契地笑了笑。

杨岚：“我出去接电话。”

说着她拿起手机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