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灵药 第2章 外婆外孙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杨岚心想。

沈立明又转头和李院长用沪语交流。

杨岚不是本地人，但家在苏南，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他大概是在说李院长之前提的想法很有道理，他觉得也很有必要处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说，他也会想办法的等等。

大概是因为沈立明本身的嗓音是属于那种偏低沉有磁性的，所以即使说沪语也不会因为过多的舌尖音而显得咄咄逼人，但是咬字又很正宗，一点都不洋泾浜。

刘组长笑着介绍：“爷叔阿婆们现在上的是合唱课，我们这边也有采用老年大学的模式，给爷爷奶奶排一些课程。大家可以根据自己感兴趣的进行选课，效果还是不错的。”

里面的人已经开完嗓。

杨岚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教室前面走。

喻可欣看到杨岚过来松了口气，悄咪咪地戳她：“怎么？大金主已经来啦？”

杨岚点点头。

“幸好你来了，刚刚我都在想该怎么叫你进来呢。”

喻可欣分了一摞歌词给杨岚，让她帮忙发给爷爷奶奶。

杨岚从前往后给爷爷奶奶发歌词，等她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看到王萍萍已经给沈立明他们递完水了。

于是她再次回到教室前面，站到了播放机的旁边，等着和喻可欣打配合。

喻可欣：“爷爷奶奶，咱们先集体把歌词读一遍，好不好？”

老人们应是。

等大家读完一遍，喻可欣说道：“茉莉花这首曲子应该是我们江浙沪家喻户晓的一首歌了，大家肯定对它还是很熟悉的。”

说完，喻可欣冲杨岚点点头，“那我们先来听一遍。”

杨岚点了播放。

杨岚看到沈立明走了进来，站在最后面，刘组长在旁边为他指着什么，她有些好奇。

顺着刘组长指的方向，她往前看，发现应该是在指坐在倒数第二排靠墙边的王阿婆。

是阿婆啊，杨岚突然想起，差点忘了要写观察手册。

于是她立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记录着王阿婆资料的文件夹，左手勾着翻开在胸前，右手抽出一支笔，然后开始观察王阿婆的状态。

唔，阿婆听得很认真，说明阿婆的注意力很集中。

身体还随着音乐的律动微微晃着，神情安然。这说明这首歌对阿婆有很好的引导作用。

大概是因为茉莉花的曲调很好听？

阿婆应该很喜欢吧？也许阿婆之前就经常听。

这几个猜测杨岚觉得都有可能，她赶紧提笔记录下来。

看来茉莉花是王阿婆曲库中很重要的一首歌，也许可以把它加到歌单里。

杨岚这么想着。

音乐已经放完。

杨岚看向喻可欣，不知道要不要再放一遍。

喻可欣摇头，对爷爷奶奶说道：“这首歌因为大家很熟悉，所以我们就直接来跟唱一下。”

然后她把电钢的音量开到最大，一边弹着伴奏，一边示意爷爷奶奶们开始唱。

杨岚继续观察王阿婆。

在跟唱环节，即使是和大家一起唱，可以避免独自演唱的紧张羞涩，阿婆还是不太配合，她并没有开口。

但杨岚注意到她的神情，似乎阿婆是想开口的，只是她唱不出来，只有嘴唇喏喏了两下。

杨岚不由皱眉，看来似乎阿婆的言语功能还是没有恢复很多。

但阿婆也在努力地看着面前的纸张，那又或者是识字方面出了问题？

杨岚往前翻了两页，确认之前王阿婆对集体活动完全是旁观的状态，而今天已经是最主动参与的一次。

这确实是很大的进步，可是怎么就突然进步了呢？也许她需要找刘组长同步一下国庆这几天的情况，杨岚心想。

她在旁边记录下几个新发现的问题，打算之后对王阿婆进行一对一诊疗的时候再确认。

爷爷奶奶们上课并不是非要学会一首歌或者要唱的怎么样，更多的还是一种娱乐活动，所以喻可欣带着他们唱了个两三遍就差不多了。

到了课间休息时间。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课的王萍萍这时走过来，问爷爷奶奶们要不要喝水，说后面有热水壶，然后她挨个给老人们倒水。

老人们也像小学生一样，和自己的同桌或者前后桌聊起了天，闹哄哄的。

杨岚摇头失笑，觉得老人们可爱，然后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和笔一起放回包里。

等到她再次抬头，发现后面的观察团早就已经出去了。

这时刘组长走了进来，招呼杨岚和喻可欣出去。

李院长看到她们，笑眯眯地问：“喻老师和杨老师觉得课上的怎么样？”

喻可欣：“挺好的，爷爷奶奶们一直都很积极配合。”

李院长：“那有什么要求吗？趁沈先生在这里，可以大胆地提一提啊。”

可千万不要放过这个大金主啊，能薅多少羊毛就薅多少羊毛。

大概是听出了李院长明晃晃的暗示，沈立明笑了，也往杨岚她们身上看。

喻可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能不能放一架真的钢琴？电钢的声音还是太小了，而且共鸣的效果没有真钢琴好，不够好听。”

沈立明回想起刚刚看到的电钢，觉得很有道理，一架钢琴嘛，如果是立式的，也不贵，他正想说明天就能送来。

这时杨岚补充道：“其实也不是钢琴的问题，是这个活动教室太小了，刚开始这里不是专门的音乐教室，有的时候也有别的课要上，所以后来我们只能搬电钢进来，因为不占地方。”

喻可欣认可地点点头。

这回沈立明就没有立刻发言，因为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那就关系到设计师团队了。

沈立明微微侧身，看旁边的设计师助理。

对方点点头，把情况也记录在了自己随身带的本子上。

课间休息时间差不多了，喻可欣和杨岚要回去上完后半节课。

刘组长就领着考察团队去参观院区了。

——

九点十五。

合唱课结束，王萍萍领着爷爷奶奶们，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活动活动，顺便给观察团腾出参观建筑和设施的地方。

喻可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院长让你说，你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我可真佩服你。”

杨岚耸耸肩，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位大金主，刘组长跟我提过，人家是真心想改善老人们的生活环境，也是真有那个资本，人家不在意这些小钱。”

喻可欣似乎也想起这位金主是因为自己的外婆在这才如此上心的。

“对了，你负责治疗的那位王阿婆怎么样了？我记得她好像刚刚也在这上课来着。”

说到阿婆，杨岚皱皱眉，“似乎有些改善，但不多，我今天这么早过来，也是等着是不是能和这位外孙沟通一下，关于他外婆的治疗方案。”

喻可欣回想刚刚沈立明的样子，有些感慨：“你还别说，王阿婆的这位外孙真是人中龙凤，好标准的一个高富帅。”

杨岚深以为然，脑海中再次闪过他逆光走来的样子，还是觉得那抹剪影朦朦胧胧的，让阅尽言情小说的她词穷。

她只能想到一句“胜却人间无数”，然后恍然觉得，也许人生中总会有一些像这样的瞬间，那是相逢的装点。

喻可欣收拾完东西，和她道别：“我还有课，就先走啦。”

杨岚回神，和她说拜拜。

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杨岚琢磨她接下来是先去找王阿婆做单独诊疗，还是等着刘组长和她沟通。

还在犹豫间，走进来了两个人。

是刘组长和沈立明。

杨岚惊讶，怎么会是他们两个？其他人呢？

刘组长：“岚岚，你现在有空吗？你看你能不能带沈先生去探访一下王阿婆。”接着她又看了眼沈立明，“正好你们可以沟通一下关于阿婆的治疗方案。”

“哦。”这确实是个正事，杨岚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身拿起了自己的包，然后看向沈立明：“那沈先生跟我走吧？”

沈立明点点头：“麻烦杨小姐了。”

杨岚引着沈立明往院子里走去。

沈立明问：“杨小姐来这儿多久了？”

“我九月份过来的，本来当时就想给阿婆做一个评估方案，但是阿婆的记忆能力和交流能力都受损，所以我是需要和她的家人进行一个前期沟通的。”杨岚微微侧身，为了方便和人交流，她认真回答着他的问题。

沈立明轻笑了一声。

这声意味不明的笑被杨岚听到了，她有些奇怪的看过去，心想，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结果发现那一双不算标准桃花眼的大眼睛里正酝着笑意，眉头舒展，然后她似乎还在里面看到了点……宠溺的味道？！

什么玩意儿？杨岚立刻转头，脑中警铃大作，默念罪过，一定是最近言情小说看多了，看谁都带着点恋爱脑的滤镜。

不行不行，我是专业人士，杨岚正想重新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但是这个院子可没有几步路好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王阿婆身边了。

阿婆正坐在藤椅上，安静地晒太阳。

她只好把想说的话憋回去，重新清清嗓子，蹲到王阿婆腿边，用自己不老练的沪语大声说道：“阿婆，您外孙来看你啦！”

而旁边的沈立明一看到熟悉又陌生的老人，内心就开始颤抖起来。

他刚刚在教室后面只看到了外婆的背影，也许是因为离得远了，没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有那么的不一样。

外婆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沈立明顿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耻感，手指紧紧的蜷起，掌心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王阿婆听到杨岚的声音，先是反应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沈立明。

沈立明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缓缓蹲下。

他半跪在老人脚边，松出一只手握住阿婆抄起的双手，眼里满是心疼：“阿婆，阿婆，我是立明啊，立——明！侬还记得我吧？我从美国回来了啊。”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带苦涩地说：“我以后都不会走了。”

阿婆两眼一错不错地看着沈立明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眼里似乎都泛起了泪光。

她反握住他的手，张嘴说道：“立明……立明回来了啊。”

沈立明低头，狠狠憋住涌出的泪意。

然后再用另一只手把老人的手包裹起来，紧紧抿着唇，只看着那苍老的双手，满脸都是伤感，一时间竟然呐呐无言。

杨岚看着这对祖孙，心下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开，想给他们的情感留一点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