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帧表情的变化,被余恒全部看在眼里,他脸上的笑容也立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余恒站起身,似乎想来和禾帧搭话,却没想到禾帧跟程剑屏她们说了几句什么,自己径直走出了帐篷。
看完运动员状况的王永博走了过来,见余恒要走,王永博气喘吁吁地按住了他:
“你先别走,一会儿迟老师说要找你说两句话。”
“我有急事,必须先出去一下!”
余恒紧紧盯着禾帧远去的背影,他隐隐感觉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这让余恒感到非常恐惧,挣扎着想要追上禾帧问个究竟。
“迟老师就跟你说几句话,不会怎么耽误你的,很快就能放你走。”王永博尽职尽责,他是个死脑筋,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迟老师交给自己的任务。
余恒的力气远没有常年锻炼、准备以后走体育生道路的王永博大。连着挣了几次没挣脱,他只得放弃,余恒近乎绝望地在座位上坐好,肩膀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
她要丢下他了,再一次地丢下他……
“喂!余恒,你怎么了?迟老师找你又不是骂你,他只是要告诉你一下场地安排,怕你不小心出岔子,你怎么像大受打击似的?”
没看见禾帧和余恒眼神交流的王永博,自然不清楚余恒的情绪为何突然如此低落,他甚至还好心地试图安慰他:
“不至于啊!就是一场小比赛,是输是赢都不重要。而且我看你和罗皓比跑步,十有**还是你赢,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余恒深深吸进一大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缺氧了,脖颈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掐住。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明明之前她一切正常,他时时刻刻留意着她的情绪变化……为什么就这样突然地,她就态度大变……
他又想站起来往帐篷外去,尽管余恒不知道自己到底搞砸了什么,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挽回。
可如果一直坐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只盛满沸水的大瓮里,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痛苦的、灰暗的情绪硬生生煮熟,那会是一种惨绝人寰的“死”法。
“余恒!你到底怎么了!”
趁着王永博由于困惑产生的短暂松懈,余恒想也不想,直接跑出了帐篷。
呼喊声和哨子声交织在一起,模糊在余恒耳畔,这一刻,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忘记一切,抛下一切,只想追上禾帧。
她丢下过他一次,他绝不能让她再丢下自己一次。
·
禾帧没有和余恒对峙的勇气,发现他也是“重来一次”后,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上辈子”她过得破罐子破摔,和余恒断联也断得非常任性、非常决绝。
所以当意识到面前的余恒是“重来一次”的余恒后,禾帧只想逃离。
她对他那么差劲,重来一次,他为什么还要来接近自己呢?
这个问题稍一深想,禾帧便觉得自己的胃囊里飞舞着一大堆蝴蝶,这种感觉怪异而陌生,令她感到无法摆脱的的恶心和诧异。
禾帧同程剑屏她们打了招呼,说自己要一个人出去走走,程剑屏明显想陪她一起去,但见到她脸上的神色后,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叮嘱她:
“你早点回来,别在外面待太久,说不定又要下雨了!”
禾帧“嗯”了一声,便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帐篷。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于是便全然漫无目的地走着。
才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湿漉漉的,尤其是草皮的部分,踩上去有种怪异的松软,像是人工手织的昂贵地毯,每一脚仿佛都踩在不知名匠人的辛劳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禾帧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起初她以为喊她的人,是不放心又追出来的程剑屏,结果回过头,却发现是祁珺。
祁珺笑着向她挥手,动作热切得有点夸张。
如果这是在平时,禾帧势必扭头就跑,但眼下她实在没有这份气力,于是干脆选择站定在原地,等祁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禾帧,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祁珺走得越近,那张笑脸就靠得越近。许是禾帧自己心情不好,她对祁珺的笑容异常抵触,别过脸去,也没有心思找什么借口,直接了当地道:
“我心情有点不好,就自己出来走走。”
这个答案其实明明白白地写在禾帧脸上,祁珺还非要问上一句。禾帧想起余恒说石磊克他,此刻她不禁觉得祁珺克自己。
不,她不应该再想余恒了。
禾帧努力挤出一个笑,偏头看祁珺,有点调侃意味地反问:
“所以你现在来看我,是想趁我心情不好,安慰我几句,顺利和我成为朋友吗?”
祁珺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这样的她让禾帧习惯多了,她解释道:
“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几句话。”
禾帧不知道祁珺有什么话可以和自己说,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这里不方便说话,来,你跟着我走。”
·
祁珺神神秘秘的,结果绕来绕去,只是把她带到了运动器材的地方。
平日里这里总是聚着三三两两的人,但在运动会,运动器材这里倒是很冷清。
“现在可以说了吧?”
不仅是因为答应了程剑屏要快去快回,禾帧也的确是不耐烦再和祁珺绕圈子,她觉得祁珺像一个蛰伏的黑洞,随时准备把自己身边的人吞下去。
“之前我没有骗你,我的确很喜欢你的作文。”祁珺不紧不慢地道,她用右手理了理自己的短发,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专注地看向禾帧。
“不记得你的名字也是真的,过去我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喜欢你写的作文,但没必要去了解你这个人。”
“你把我当成下蛋的母鸡是吗?”禾帧苦笑,好吧,祁珺的脑回路,她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理解,“其实我不在意你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我只是很反感,你和余恒有过节,却想从我身上下手,我不想牵扯进别人的恩怨里。”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没了解,就奔着我来,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事已至此,禾帧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的语气很平静。祁珺对禾帧的话反应不大,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哦,这样啊。”
禾帧被祁珺这句异常敷衍的话差点气笑了,她觉得这场谈话完全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做朋友,说实话,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聊下去了,我要走了。”
“禾帧。”
祁珺不依不饶叫她的名字,禾帧却没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你知道自己不想和我聊天,不想和我做朋友,你从来没想过其中更深的原因。”祁珺一字一顿,响亮而清晰地道:
“你交的朋友,必须永远遵循你的意愿,体贴你的想法,但凡有人有一点不和你的心思,你就会立刻和对方断绝来往。”
禾帧的脚步不自觉地变慢了,祁珺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位魔女,每一个字都在凶狠地往她的脑子里钻。
“你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一点的异议,任何一点的差别,禾帧,你不和我交朋友,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照顾你的想法。”
“你总是和你的朋友们闹绝交,也都是再逼她们更顺从你。”
祁珺的确是黑洞,她正准备把禾帧囫囵个儿地吞下去。
禾帧停住了脚步,她笑了一声,说不清这声笑是冷笑还是自嘲。
“祁珺,你是在说你自己,那不是我。”
她侧过脸,神色平淡,“我知道我自己很任性,但我每一次闹绝交,从来不是为了逼朋友顺从我。”
“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或许我现在还这样认为,我觉得和我做朋友,是一件特别倒霉的事。”
“祁珺,你不懂得那种感觉,你的目标从来是第一,你或许以为所有人都该拼命争、拼命抢,这是你认为的生活。”
“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糟,无论多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甚至让它变得更糟——”
“那时候选择绝交,只是不想让糟糕的自己连累其他人罢了。”
禾帧的语气苍凉而笃定,祁珺不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还要再追问时,她看见了赶来的余恒。
余恒依旧穿着那双被雨水染污的鞋子,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似乎在短时间内围着整个学校跑了几圈。他看着禾帧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放光。
但他却不敢走近禾帧,只敢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天空灰蒙蒙的,才下过一场雨,但云层并没有完全散去,可能随时都要再下一场。
没人能判断这会是一场什么样的雨,可能是淅沥小雨,也可能是瓢泼大雨。
禾帧朝余恒微笑,这个笑容非常僵硬。
“一起回去吧,程剑屏还等着我呢。”
有些选择,之前做过了,但今时今刻,毕竟不是彼时彼刻,她纠结什么呢?
禾帧想,还是过好眼前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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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