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生日过得奇怪又有趣,谈礼没有许愿。
跨年回家后,她推开卧室的房门,依旧有人在等她。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蛋糕上的火焰摇曳着微弱的光。外婆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开门的声响才慢慢醒过来。
“囡囡,来许愿。”外婆的声音依旧这么温柔。
蛋糕边也放着一个小小的礼物,她走过去打开,上面写着几行别扭的字。
落款的名字却像是练了很多遍,格外规整——沈仪。
她那个幼稚鬼弟弟。
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她再三强调自己不想过生日了,可爱她的人似乎总能读懂她心里的不情愿来自何方。
谈礼压抑到此刻的情绪终于崩溃。
眼泪无声地砸在地上。
这是她在这么多年里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身边有朋友,有家人,有很多人。
回家的路上,徐落沉也别扭地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礼物,一旁不说话的江源也见缝插针,将礼物塞进她的怀里。
他们两人这时才是最像的。
林赴年送给她的银色手镯还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映着夜晚的灯光,显得格外亮眼。
那是他们陪谈礼过的第一个生日。
可那一年的一切,混着烟花结束的跨年夜,她的十八岁生日,值得她用一生去铭记。
没有下一个。
没有人会常常回忆,除非回忆里的人早就不在了。
在一切面目全非之前,将难忘的记忆都刻进骨髓里吧。
-
随着2017年的到来,时间像是按了加速器。
学校里的生活依旧枯燥、乏味,高三教室里全是漫天飞舞的试卷,每一个高三生都被埋进了试卷的海洋里。
经过枯燥的考试,学生们的心理和学习的压力接踵而来。
在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班主任宣布明天起放寒假时,谈礼几乎快要反应不过来。
“万岁!放假,放假!”
“终于能休息几天了,这几天天天加课,我真的快累死了。”
“老师,放几天假啊?”
……
班里的喧闹和欢呼声很快惊醒了谈礼,大家都在为难得的几天假期高兴,她却没什么反应。
越是临近过年,她浑身的不适感就越发严重。
也不知道今年家里会怎么过,她低头抠着手,和周围格格不入。
过去的两年里,李丽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回老家,她只觉得过年见不到他们,很不错。每逢此时,家里都只剩下她和外婆两个人,冷清地过着新年,也挺好。但她知道今年没这么简单,毕竟有沈辞这一号人的存在。
过去的两年里,她也会收到沈辞的消息,只是每次她发完消息后就没有后续了。
谈礼不知道她那两年都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和过去几年不一样。但她能隐约感觉到,沈辞的精神状态好像越发不正常了。不过,无所谓,她们都有病。她何尝不是一个困在过去、作茧自缚的神经病。
江中的放假时间比其他几个高中都要晚,大年三十的前几天才放假。谈礼背上书包,打算回家。林赴年一如既往地在班级门口等她。她走到门口,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少年见她过来,立刻站直身体,冲她笑了笑。少年永远恣意、明亮。
谈礼突然意识到,也许某一天,林赴年脸上的笑会因为她而消失。
这半年里,他什么都没说过,也不会去探究她不想说的**,生怕触到她藏起来的伤疤。他只会不停地说,希望自己高兴,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她也同样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明媚的少年,不要被她这样的人所改变。
谈礼猛然记起沈辞曾问过她的那一句话。
“你真的认为他面对那么负能量的你,不会在某一天受不了,然后离开吗?”
会的吧。她在心里先一步敲下了这个答案。
也是应该的,她想。
远离自己,才能远离痛苦。如果有一天他要走了,那一定不是他的错。如果有一天他要走了,那一定是因为靠近她实在太痛苦。
那时,她就要放他走。她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林赴年的闯入对她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她知道他一定会走,因为她真的好不了了,哪怕她不想这样,哪怕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神经病而逼走对方。
如果她只有一个伤疤,那她会去治好它,把它用创可贴贴住。可她有很多,那就只能把她抛掉。
或许此刻连谈礼自己都不知道,在无数个时刻,曾被沈鸿、谈芝毫不留情抛弃的她,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应该被抛下的。
她是不堪的、是不值得被珍视的。
-
他们就这样彼此沉默地走在俞镇的街上,周围的一切都喜气洋洋的,众人脸上蔓延着热闹和对新年的期待。
谈礼却像是被一切热闹分割开的个体,她灰蒙蒙的,落寞地待在人群里。
林赴年走在她的旁边,紧绷的脸上更加凝重,他紧抿着嘴,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他发现谈礼好像一直都不开心,但他也没打算逃。是他自己要跨进来的,所以无论后果如何,不管前路还有什么,他都要和谈礼一起走过去。
或许迈过去,就是崭新的未来。
-
大年初一的前一天,沈鸿终于回来了。他出了很久的差,也带了不少礼物。
沈鸿推开客厅的门时,谈礼他们刚吃完饭。
“爸爸!”沈仪第一个注意到了沈鸿,开心地跳下凳子,朝着他跑去。
“欸,我的乖儿子。”沈鸿笑着抱起儿子。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好想你。”沈仪冲着他撒娇。
“好了,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爸爸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沈鸿边笑着哄儿子,边从包里拿出很多礼物来。
沈仪听到礼物,眼睛都亮了起来,他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汽车!变形金刚!还有好多!谢谢爸爸!”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看见点儿玩具就高兴得不行。
谈礼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堆着的礼物。
都是些男孩子的玩具,看着怪幼稚的。
她拿起手边的冷水喝了一口,冰得牙疼,她依旧面无表情,像是习惯了。
她也没和沈鸿打招呼,哪怕她的亲爸盯着她看了很久,她也不为所动。
沈鸿难得没骂她,移开目光,继续拿着手里的玩具陪沈仪玩起来,李丽也一起陪儿子玩,画面温馨又和谐。
他们谈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炸开,她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她的目光会落在那些玩具上。
沈鸿很早就再婚了,偶尔才会回来。
她那时候不懂,也闹着和爸爸要礼物,她喜欢一个兔子样的小玩偶,也不贵,但沈鸿把她骂了一顿,说她只会乱花钱,要什么兔子玩偶。
那会儿,她被凶几句就掉眼泪,最后还是外婆哄她,隔天就给她买了那个兔子玩偶。
从她记事开始,她这位父亲,不是喝醉酒骂人打人,就是骂她各种难听的话。
原来他也是会给儿子带礼物的爹。
有爱真好。谈礼自嘲似的笑了笑,但有爱也没多好。有爱也会被打,第二天又得佯装着没事发生一样。
爱真的奇怪,她学不会,也得不到太多。
好在哪怕心里还是会疼,她也没那么在乎,习惯疼大概也是一种本事。
——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别去打扰人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
-
明天就是新年了,沈鸿一家说了好久的话,才终于消停。沈鸿随便吃了点儿饭,拉着李丽还有沈仪坐在客厅里看春晚。
谈礼没有看春晚的习惯,也不喜欢待在有沈鸿的地方。她刚要起身回卧室,外婆却突然走过来拦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
谈礼看着手里的红包一愣,抬头刚要开口,外婆却摸了摸她的头:“回房间学习去吧。”
“嗯。”
她低下头,声音倏然哽咽,她关上房门,后背僵硬地靠在门上,手里的红包颜色有些深,已经很旧了,红包背部有一行用黑色水墨笔写下的字,看不太清楚,写得也奇怪。
谈礼却一眼看出了上面的字。
——囡囡的压岁钱。
她看见这行字后,眼泪转瞬即下,她想努力憋着自己的那点儿眼泪,可客厅内沈鸿笑着给沈仪塞红包的声音实在太大,连电视机的声音都盖不过。
她没收到过沈鸿任何一个红包,导致她很长的时间里都以为过年爸妈是不用给红包的。
直到有一年过完年上学后,班里的同学都在讨论收到了多少压岁钱,还说自己爸爸妈妈给了很多很多,谈礼才知道。
原来他们不是不用给,只是不想给。
她的手指不断蹭着红包外皮上的字,眼泪掉在红包上,被她匆匆拿纸擦掉。
从一开始的不明白到如今的漠然,她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去接受自己不被爱的事实。
但她还是不知好歹,总会为了这些小事情感到委屈。
不堪一击的脆弱——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