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号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飘一层薄雾,遮挡着人的视线。
依照林赴年的计划,他打算等雾散后带着谈礼去爬山。
俞镇的山不算高,但他们这儿偏偏有一座香火很旺的庙宇,惹得许多外市人特地跑过来祈福求平安。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虽然不太相信祈福这件事,但他带她出来玩一玩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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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太阳缓缓跳出地平线,金黄色的阳光驱散了雾气。
雾霾散尽,停滞在半空中沉重的感觉也终于消失,太阳挂在高空,温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
林赴年站在院子里,扬唇轻想,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两人就在这个极寒的天气下,早早坐车去了目的地。
路程不远,两人到山下时,还没什么人。
“每逢过年,这边可都是爆满的。”他指了指前边,对谈礼说着。
谈礼顺着他的目光看,她有些意外道:“是吗,过年的时候人那么多啊。”
“嗯,你以前过年没有来过吗?”他问。
“很少,外婆腿脚不太方便,我一个人也很少爬山。”她如实回答。
外婆不爱爬山,在谈礼的印象里,家里最喜欢爬山的应该是外公,但他老人家很早就去世了。她大概是跟着外公一起去爬过几次,但那时候太小,她也记不清了。
想着这事,谈礼才抬起眼环顾四周。
白色的台阶铺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两边是一大片的竹林,深绿色的竹叶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正在阳光下慢慢蒸发。山里很安静,风吹着竹叶,声音在她耳边沙沙作响。
“没事,过年有机会我们再来爬一次,也能帮外婆一起祈福。现在和过年那时候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林赴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着。
她点了点头,看着眼前没几个爬山的人。
她似乎还能记得一些过去的事,过年时,山间会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吆喝着,卖的东西大多数是俞镇当地的糯米团、青团之类的,价格不贵,但做得很好吃。
她这会儿才想起,有一年她好像来过这里。
熙攘的人群,每个人的手上都会拿着香火蜡烛,有人爬到一半还是选择放弃,也有人一路爬到山顶。
山顶有一处奉香火的地方,冒着火焰,香火的烟总会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但那会儿的自己应该挺高兴的。
这些年,她总在记住那些痛苦的事情。
想着这些,她忍不住自嘲。
到底是沈辞不放过她,还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今年过年我们也来体会一下人挤人啊?”林赴年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
谈礼点了点头答应着:“好。”
或许生活总不能一直如一摊死水的。她想。
林赴年和她就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个体,他喜欢去人群里,见热闹的烟火气,也喜欢拉着她去。
在得到谈礼准确的答复后,他们才终于开始了爬山。
一白一黑的棉服穿梭在竹林间,林赴年不停和她说着自己以前爬山的经历。
“我和你说,有一次我都爬到山顶了,结果发现我买的香在山下摊子上没拿上来……还有一次更囧,我……”
……
他说了很多,她偶尔也会出声附和。
可林赴年并不在意她的冷漠,乐此不疲地继续说着。
谈礼隔着棉服轻轻蹭了蹭自己的伤口,一道伤疤愈合的时间并不长,浅一些的甚至只需要三四天,可心里的伤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好。
出门前,她又收到了沈辞的骚扰信息。
沈辞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己很早就见识过。
一切就像是一枚不知道何时何地会被引爆的炸弹。
谈礼不知道这是不是沈辞的目的——让她活在恐惧里。
可是她早就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她了。
她没有那么强大的毅力和沈辞熬,也没有耐心再去等。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偏偏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现了一个人,让她从胡思乱想里走出来。
林赴年还在说话,头顶上的太阳越来越烈,说不清是爬山还是什么缘故,她一时间居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面前的少年一心一意要把她拉出深渊,告诉她,这是人间。
这一切或许是一场有预谋的剧本。
可生活哪里有那么多的剧本,只有少年的一颗心赤忱。
-
两人爬上山顶时已经是午后了,阳光格外热。
山顶上是一个寺庙,面前的庙宇很简朴,矮矮的屋檐,灰色的墙瓦。
他们虔诚地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为心里所珍视的事情祈福。
周围很安静,只听得到敲打木鱼的声音。
谈礼闭着眼,眼睫轻轻颤动着。
她的愿望一如既往地简单。
“希望我爱的人,爱我的人,永远平安顺遂。”
她记不清以前来这里许过的愿了,但她想,内容大概相同。
只是现在愿望里多了一些人。
许完愿,谈礼率先睁眼,她转过头,目光停留在仍紧闭双眼的林赴年身上。
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些,前额的刘海快要遮住他的眼睛了,谈礼不知道他在许着什么愿望,只是他看起来很认真。
她的视线移至他的眉骨,看见了那道淡色的疤痕,她收回目光,低头笑了笑。
这一年里,她遇到了一些对她好的人。
所以,林赴年,你千万要平安顺遂,百岁无忧。
她闭上眼,在心里暗暗又许了一遍这个愿望。
而被许愿的主人公闭上眼,心里默念着的声音虔诚又认真。
他的愿望很简单。
“希望谈礼永远开心幸福。”
冥冥之中,他们都为身旁的人许下了真挚的愿望。但林赴年不知道,在未来,他会踏进这里无数次,只为一人,只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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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完福后,他们起身正准备离开,一位素衫小和尚走过来拦住他们:“二位施主,旁边有可以写祝福的纸条,来这里的大多数施主都会祈福完后留下祝福,二位如果有兴趣,可以留下祝福,也是好寓意。”
他们顺着小和尚的目光看过去,在门边发现了一个小箱子,桌上有很多花样的纸条。
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箱子处走。
写祝福的纸很特别,是象牙白色,周围有一圈浅浅的花纹,中央是一只立着的白鹤。
他还没有想好写什么,谈礼却很快动笔。
他望着手里的纸若有所思,眼睛轻轻一瞥,就能看见谈礼的字。
纸上落了几个金色的字体,谈礼写得很认真。
林赴年的眼睛在看见那一行字后蓦然顿住,他的心像是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无故溢出很多难受的情绪。
“希望以后不要再被轻易地抛下了。”
她写完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不要像玩具一样被选择或者被放弃。
在她的生命中,她被选择的机会寥寥无几,更多的时候只有被抛弃。
父母离婚那年,他们谁都不要她,妈妈放弃她,奔向新生活,沈鸿心安理得地忽略她,二婚后又生了儿子。
所以她不想再体会被抛下了。
她想着,用手指摸了摸粗糙的纸,眼睛突然有些酸,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一股脑地将这张写好了的字条塞进了装有无数愿望的褐色箱子里。
“你写好了吗?”她塞完祝福纸后才回过头,问着林赴年。
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张空空如也的祝福纸悄悄塞进了口袋里。
谈礼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道:“那我们走吧。”
下山前,林赴年带她去吃了庙里有名的素面。
一路上,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好像有点儿低沉,可是她一时也找不出原因。
吃完面后,两人坐车回家,一路上林赴年的话都很少。
谈礼想着,也许是爬山真的太累了,于是她也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想打扰到他休息。
回家的路上碰上晚高峰,特别堵车,林赴年坐在边上,脑袋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谈礼写下的那句话。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没能让谈礼真正开心过。
下车回到俞镇时,已经是晚上了。
俞镇最大的商场人满为患,许多人手上还拿着颜色不一样的气球。
应该是和朋友家人们约好一起过来跨年的。谈礼想。
俞镇的商场中间有一块很大的LED屏幕,每年的最后一天都会放上倒计时,所以有很多人相约数着倒计时跨年。
今年也不例外。
“看来不用到过年也能很热闹了。”她不由得感叹。
“那要一起去凑个热闹吗?说好今天陪我一起跨年的。”他听见谈礼的声音,才想起今天的正事。
于是他很快就调整了那些不适,声音愉悦地问着她。
谈礼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一愣。
她蹙了蹙眉,但既然自己早就答应了他,那她自然不能反悔。
谈礼点了点头:“那我和外婆打个电话。”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外婆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老人家一听她要和林赴年他们一起过,以为是生日,别提多高兴了。
谈礼笑了笑,没有解释。
林赴年站在一边等着她,等她结束通话,便拉着她去店里吃饭。
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谈礼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揭穿。
果然,他们去了蛋糕店,找了个位置坐下,林赴年便拿着小票取了一个蛋糕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尝尝,我亲手做的。”他笑着将蛋糕挪到谈礼的面前,语气紧张又期待。
“你做的?”谈礼听后一怔,有些惊讶。
“嗯,闲得没事学了学,尝尝味道怎么样。”他站起身,声音有些仓促。
店长就站在前台,她听到了林赴年嘴边的“不难”,不禁想要笑出声。
天知道眼前的这位少年,到底做坏了多少她的蛋糕坯啊。想到这儿,她就只觉得心疼。
当然,一周的速成效果非常一般,大概是他没有做蛋糕的天赋。
蛋糕的包装被一层层拆开,露出它的真面目。
浅白色的奶油包裹在一层矮矮的蛋糕坯上,上面杂乱地摆放着不同水果,最醒目的是蛋糕中央,有一行歪七扭八的黑色字体:祝谈礼天天开心。
谈礼从看他打开蛋糕踌躇的样子,就猜到了这个蛋糕的大致情况。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夸了句:“看着挺不错的。”
“啊,那你赶紧尝尝。”林赴年听到谈礼夸自己后变得更不好意思了。
他匆忙地切好蛋糕,将第一块递给了谈礼。
她说她不想过生日,所以他就把蛋糕上的“祝谈礼生日快乐”给改了。
没有生日歌,没有点蜡烛,甚至也没有许愿。
他们就像只是简单地吃了一个蛋糕而已。
而其中的心意,大概也只有他们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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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蛋糕后,林赴年又拉着她朝着江边走。
夜晚江边风大,江水被风吹着来回撞在桥底的木桩子上。
谈礼在不远处看见了徐落沉和江源。
他们两个人快被风吹得麻木了,才终于等来林赴年和谈礼。
“哎哟,你们再不来,我和江源就要被风吹得冷死了。”徐落沉没好气地瞪了林赴年一眼,目光一移,就和他旁边的谈礼撞上。
“落沉……”谈礼率先喊她的名字,道歉的话酝酿在嘴边。
徐落沉不想听到这些,连忙开口打断:“好了,别说了,喏,烟花拿好了。”
她把手里的仙女棒一股脑地塞进谈礼的怀里。
谈礼看着塞过来的东西一怔,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林赴年。
“一起跨年啊,没有烟花多没意思。”林赴年笑着解释。
这会儿江边也来了不少人,谈礼这才发现,原来在这儿,也能清晰地看见商场那LED大屏的字幕。
“可是……”她倏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急。
“没事,现在都是人,料她也没胆子做什么。”林赴年知道谈礼在担心什么,于是轻声安慰着她。
远处的LED屏幕已经开始倒计时。
最后一分钟。
徐落沉和江源先跑到一边点燃了手里的仙女棒,爱热闹的徐落沉还不忘塞几根在路人的手里。
“来、来、来,给你一根,也给你一根。”
“啊……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谢谢。”
徐落沉倒是把路人给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林赴年和谈礼在旁边见状纷纷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眼底含笑看着彼此,林赴年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谈礼手里的烟花棒。
烟花棒的火焰冒了出来,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耀眼又漂亮。
不远处的LED屏幕倒计时,还剩下最后半分钟。
烟花棒燃烧的时间很短,在最后五秒时熄灭。
林赴年就这么看着她盯着燃烧的烟花轻笑。
江边的风胡乱吹着少女耳边的碎发,放眼望去是波光粼粼的江水,江声滔滔。
直到最后的烟火熄灭,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对视。
已经有人开始提前放大型的烟花,空中绽放出一朵朵颜色漂亮的烟花。
谈礼抬着头,冲他笑着,烟花像是映进了她的眼底,她望向自己的眼,亮晶晶如同银河边的碎星。
大概是被眼下的热闹所感染,他觉得心突然被人戳动了。
五、四、三、二……
人们喊着LED屏幕上的数字,谈礼也放下手里的烟花,默默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在最后的“一”到来之前,时间像是被静止,她垂在衣服边的手被人突然捏住,随后她手腕一凉,有东西戴在了她的手上。
谈礼惊讶地低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手腕上的东西——是一个设计精巧的银色镯子,两根竹子形状的银条连接在一起。
镯子很细,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刚刚好。
“生日快乐,送你的生日礼物。”
在这一天即将过去的最后一秒,林赴年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温柔又动听。
她一时觉得耳朵有点痒,镯子的温度很冰冷,带在她的手腕上,再往里面带一些,也许就会碰到她的那几道疤。
周围的声音还在继续。
一、零!
“新年快乐!”随着一声声的新年快乐,江边被安置好的定时烟花也被点燃,硕大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壮观得像一幅画。
徐落沉和江源站在一边,她扯着江源喊,几乎快把他拽倒:“江源,你快看,你快看!好漂亮!”
“欸、欸、欸,你别拽我,我不瞎,我看到了。”
谈礼看着他们欢喜冤家的模样,眼角带着笑。
倒计时结束后,她在人群里轻声地对他说:“现在应该对我说新年快乐了。”
少年闻言一笑,声音都漾着丝丝笑意。
“嗯。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