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谢挽宁难得睡了个懒觉,待她彻底清醒已经日上三竿了。谢挽宁懒懒抻了抻腰身,揉揉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来;正巧萧弃掀开帘子跨步走进来,手里提了个木质食盒:
“公主醒了?”
谢挽宁懒懒“嗯”了一声,尾音拖得十分长,软软糯糯可爱极了。
“什么时辰了?”
萧弃不咸不淡撩开眼皮瞧她一眼:“巳时。”
“巳时!为何不叫我起床?不会耽误行程吗?”
萧弃将饭菜摆放整齐,盛了一碗酒酿小圆子给谢挽宁:“何时起床这件事,是公主的自由;我等不好干涉。”
“嘁”。谢挽宁撇撇嘴小声嘀咕:“我自己的自由都没了,还管什么睡觉的自由。”
谢挽宁瞧着满桌子菜眼里放光,可却没什么好胃口,不大能吃的下去。酒酿小圆子留到最后当甜点吃,还有道肉沫蒸蛋,辣椒炒肉,清炒土豆丝。辣椒炒肉被摆在离她较远的地方,她伸手夹了一筷子,觉着不错,胃口也更放开些,正抻抻脖子想要再夹一筷,萧弃瞥她一眼,像是个制止。
萧弃倒了杯热茶给她:“公主这两日少吃些辛辣生冷?”
“为何?”
谢挽宁一边说,一边将刚夹的辣椒炒肉放进嘴里嚼吧嚼吧;萧弃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到谢挽宁的小腹,谢挽宁先是一愣,羞報自耳后蔓延至脸颊。
“咳咳……”谢挽宁端起茶盏十分优雅地饮了一小口,“萧将军如何知道?”
“陛下给了个册子,里头载着公主的生辰习惯,以及月事……”
“不必说。”谢挽宁将她后半句话堵回去,“本公主晓得了。”
萧弃望着谢挽宁脸上的淡淡霞色,不经意勾了勾嘴角:“快些吃吧,我们一会儿该启程去望州了。”
“这道酒酿小圆子,十分好吃。”谢挽宁将帕子叠成四四方方,沾沾嘴角:“我们走吧。”
……
望州的天儿阴得厉害,果真没走多久便下开雨了。雨不大,没一会儿便停了;雾气湿答答笼着这座城,一切被水湃过一遍,干净许多。
谢挽宁发丝上挂着几颗小水珠子,额前的碎发因此稍稍带着卷儿,衬得小姑娘越发娇俏可爱。
萧弃拿了个干帕子递给谢挽宁:“公主将衣衫换下来洗洗吧。”
“嗯。那你先出去。”
“……”
萧弃独自站在营帐外头,遥遥望着北边儿一座山,叫“报春山”,用了一朵花的名字。她清楚地知道,往山上走个大约半个时辰,有个村子,她便是打那儿来的。
十多年前,朝廷一个北上回京的使者迷了路,在村里耽搁了三五天;机缘巧合,萧弃被使者带去京都,从此再没回过报春山……
如今竟过去十年了。
“你瞧什么呢?”
谢挽宁一手抱着换下来的衣衫,一手用干帕子擦头发。
“没什么。”
“呐”,谢挽宁将怀里的脏衣服递给萧弃,“麻烦了。”
“?”萧弃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愣着做什么?”
萧弃支起一边眉头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来帮你洗?”
谢挽宁也扩了扩嘴角,好笑道:“那不然呢?”
“我是将军,又不是你的老妈子。”
谢挽宁正要开口,萧弃将她的衣服和未出口的话一并交还:“公主今后要独自生活,应当学着洗衣服。”
谢挽宁笑得更加无可奈何了些:“本公主不过是有些犯懒,不愿洗,并非是不会;况且,我嫁去吐蕃以后,自有吐蕃的下人给我洗;难为萧将军还费心思让我学这些。”
“我……”
“还有,”谢挽宁同样揶揄她,“我娘说过,若是一个人不大会说话,可以闭口不言。”
说罢,谢挽宁甩了个漂亮的白眼丢给萧弃,抱着脏衣服风风火火赶去河边。
五月份的河水并不凉,况且谢挽宁心里带着怒火,一点儿也不觉着冷;捣衣的棒槌一下下敲打素罗衫,谢挽宁却全然将棒槌底下挨打的想作是萧弃,敲得更来劲儿了。
“公主轻些吧,这衣衫不是麻布做的,容易坏。”
“要你多说啊!”小公主打小便学四书五经,六艺经传,难得咋呼一回,一下站起来举起棒槌指着萧弃:“再说你来洗!”
衣服布料沾了水特别重,谢挽宁呼哧带喘拎起来,攒着全身力气使劲拧;衣服里的水同她浑身力气一同倾泻出去,若非地上全是砂石,谢挽宁真想一下子躺倒不起来了。
“你如今倒学会笑了?”
萧弃往日总一副清汤寡水模样方才竟满面春风笑盈盈的。不过大约连她自己也并未觉察。
“不过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萧弃收了收笑意,复又低头轻轻抿着嘴,耳朵后头起了小栗子,心里酥酥痒痒的,像树枝扫过,像小猫抓过,像湖心里丢了块石子儿,层层浪推着层层浪,推就到岸上,土地里开了朵小花……
“站那儿做什么?还不来帮我一把啊!”谢挽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萧弃从善如流地接过,衣服在她手里十分听话顺从。
“将军,公主,饭好了。”
来传话的是安福,萧弃手底下跟了最久的一个。
“知道了,就来。”萧弃应得十分利索。
谢挽宁吃饭有许多小习惯,夹土豆丝时总要放在自己碟子里头卷成卷儿才递到嘴里;吃青菜也是小口小口,一次一根地夹,免得汤汁洒到桌面;茶水恒定不变地放在左手边,吃两口便抿上一小口压压油水。
而且她十分喜欢甜的,昨日的酒酿小圆子,今日的红豆糕,都叫她吃了个干净。
“公主喜欢吃糕点么?”
“嗯。”谢挽宁点头,尾音轻巧地扬了扬,借以表达刚才的红豆糕十分好吃:“我还会自个儿做呢。”
“公主会做糕点?”站在一旁的安福瞪圆了黑豆眼,夹着满肚子不可思议问谢挽宁。
自是不可思议的。公主的吃食一般都有专人照料,莫说是寻常吃食点心,就是十分费事的山珍海味,只消公主一句话,那也吃得;哪轮的着她亲自下厨。
“我一出生,我长姐便没了。听宫里嬷嬷说长姐生前喜欢吃糕点,小厨房时常备着,自她死后便不让做了,说是瞧见了便会想起长姐来。”
谢挽宁眼里有些失落,“都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我自小便没吃过糕饼点心,**岁那时候来了个宫外头的姐姐,分给我半个桂花糕,竟叫我一下忘不了那滋味。可小厨房不给我做,我便摸索着自己做。”
“公主!”安福竖起大拇指上下晃动,“您是这个!”
“那是自然。”谢挽宁笑弯了眼,连声音也变得轻飘飘,羽毛一样飘荡起来,荡进萧弃被灰土和血腥埋藏许久的心,当今她阔别已久的过往。
“我做的桃花酥最好吃。可如今花期已过,明年桃花再开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个吐蕃人 ,你们没有口福喽~”
谢挽宁仍是笑,手指沿着茶盏边儿上轻轻摩挲,笑意便收了收:“也不晓得吐蕃有没有桃树,我该不会这辈子也吃不到了吧……”
望州夜里竟比下午那会儿晴朗些,黑暗里还能瞧见若有若无的星子。谢挽宁定在那里看了半晌:最亮的那颗叫北斗,指向该死的吐蕃,即将困住自己的未来;北斗遥遥对着的暗一些,指向同样该死的京都,困着自己的过去。
终是个囚犯一样的人,一辈子都活在枷锁里逃也逃不出去。
……
“公主还要同我睡在一处吗?”分明有些暧昧的话,自萧弃嘴里说出来好像公事公办。
嘁。□□都失败了,还同你睡一处做什么?
“我今晚自己睡。”
萧弃胸口一动,意兴阑珊应了声好;正要转身回去却被谢挽宁叫住:“能不能麻烦你,明早再帮我买些红豆糕?我寅时起来当早茶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