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配宿舍
“金杯”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后停在了楚江大学行政楼门前。
一行人被人带到了行政楼一楼大厅。
空荡荡的大厅正中坐在一男一女两个人。顾明远立刻认出了他们:总务处长朱政华和宿舍管理科的吴雅洁。本科学生会任职期间,总务处管着学生的吃喝拉撒,顾明远没少和他们打交道。
两人是来给新入职的职工分发宿舍钥匙的。分发完毕后,朱政华给吴雅洁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现场。
一行人在吴雅洁的带领下,满怀憧憬地来到一栋有些破败的楼前。
顾明远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楚江大学单身职工居住的“筒子楼”。三年时光流转,“筒子楼”依旧苍老破败,墙面贴砖斑驳脱落,宛如人身上的片片癣痕。唯一的变化,是东南角屋顶上顽强地长出了两丛灌木,显得格格不入。
步入楼内,年轻人们几乎异口同声“哇”了一声:狭长的房间仅能容下两张单人床,人站其中,便更显得局促。
得知房间多是两人同住,年轻人本就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吴雅洁见状,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去。
这下,年轻人们更是无所顾忌,先来报到的年轻人纷纷打开房门。走廊上的人越聚越多。谩骂声、口哨声在走廊上炸开了锅一般。在众人中,一个眉眼凶狠得似乎要铰碎一切的女人显得格外活跃。
顾明远对这个女人似曾相识,但一时间有想不起来。从年龄上看,似乎要显得比走廊上的年轻人年长不少,应该不是这一批新进职工。
正在疑惑间,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子悄悄扯了一下顾明远的衣袖轻声说道:“这是学校出了名的‘告状王’石凤芝,象个疯子似的,哪哪都有她。顾老师最好离她远点。”
女子的好心提醒让顾明远对这个姓幺的女人似乎有一点印象,应该是总务处离打杂的职工。女子毫不生分地叫出了自己的姓氏,这让顾明远不免对她多看了两眼。
女子直勾勾地迎上顾明远的目光:“顾老师可能不认得我吧。说起来我们还同过一年学。你大四时,我正好大一。哎呀,我还记得你那时好风光啊,经常组织各种演讲冰纶比赛的。”
她的热情让顾明远忍不住问道:“你是?”
女子赶紧做起了自我介绍。原来,她是历史学院刚刚留校的江小北。
顾明远心中正在疑惑:本科生都可以留校了么?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忽然朗声向众人说道:“这位顾老师本科是楚江大学毕业的,要不请他带着我们去找学校反映反映吧?”
石凤芝显得异常兴奋,不请自来向顾明远这边走了过来。
顾明远有些着了忙,没想到钟德君主动打起了圆场:“顾老师那时还是学生呢。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嘛。
江小北趁势将顾明远拉下了楼,总算避开了石凤芝。
顾明远对钟、江二人的解围多了几分感动。
很快,按照钥匙上贴的房号,顾明远来到了属于自己的307号宿舍。
正在给床板铺着席子,钟德君在门口探头探脑,又扬了扬手中的钥匙。
顾明远意识到和钟德君的“孽缘”恐怕要延续下去。
尽管对钟德君印象平平,但刚才他的出手相救,让顾明远觉得不应将同事兼室友的关系弄得太过僵硬。
顾明远停下手中的活计,刻意挤出些笑容和钟德君打了声招呼。
钟德君显得有些夸张:“老顾,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咱俩有缘。这下可好,要‘同居’了,今后兄弟间得多多关照啊。”
“同居”二字让顾明远觉得钟德君这人说话有些放肆,毕竟是赶不走的室友,除了装得随和点,又能怎样呢?
钟德君往储物架上放脸盆时不小心扯下一张报纸来,上面的积灰弄了他一个花脸,气得他飞起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板凳,没好气地骂了句“电话里说得天花乱坠的,净他妈的扯淡。”
顾明远作为楚江大学的“老住户”,心中对学校总有些“儿不嫌母丑”的情感,他一边整理着书籍,一边宽慰钟德君道:“这只是暂时的困难,说不定很快就会好转的。”
钟德君刚说了句“你会信吗”,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钟德君拉开房门一看,四个陌生男子正站在门口。
领头的自称林书锦,一副金丝眼镜让他身上多了几分文绉绉的书生气。
林书锦的目光越过钟德君后停在顾明远身上:“顾老师吧,我也是历史学院的”。
得知林书锦也是历史学院的,顾明远心生亲近,主动伸出手来说道:“幸会!幸会!”说罢,看了看四周,神情有些尴尬地说道:“太过局促,咱们只能站着交谈了。”
没想到看起来文绉绉的林书锦摇头晃脑地说道:“可以理解。土谷祠嘛。”
钟德君对林书锦的无视有些反感,打断两人的对话问道:“什么土谷祠?”
旁边一位面庞轮廓分明、眼睛有些凹陷似乎带些混血的男子往前挤了一挤用嘲讽的口吻说道:“土谷祠都不知道?就是我们这个‘筒子楼’嘛。”
林书锦用手指了指说话的男子介绍道:“化学院的蒋嘉琦。”
蒋嘉琦帅气地捋了捋中分的发型,看人时微抬着下颌,显得有些倨傲。
顾明远心里不爽激起了些本能的“护犊子”情结:“蒋老师是学化学的吧?你这个比喻可不恰当。土谷祠我可是去过的,那可是一个庄重的祭祀场所,既不破也不烂的。”
林、蒋二人似乎都对顾明远的认真态度略感不满。这时,靠近门口的一名眼珠微凸的男子不满地嘟囔道:“早知道这条件,我还不如去南方闯荡呢!”
钟德君认出这是自己财经学院的同行卞同峰。
钟德君似乎从第一眼起就对卞同峰看不顺眼,便故意挑衅道:“反正你也才来,干脆直接打包去南方吧。”
顾明远嗅出空气中有些火药味。他不想让自己的宿舍成为还不熟悉的同事们发牢骚的地方,便笑着说道:“房间本来就小,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好汉,要不我们还是去走廊吧,哪儿还宽敞些。”
众人刚走到走廊,戴黑框眼镜的江小北便出现在楼梯口,用力挥着右手,用地道的武汉话热情招呼起来。
黑框眼镜让江小北显得有些老气,地道的武汉话又让她显得有些强势,加上有人听说了江小北学士学位出身,因此,男生们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对初来乍到女生那份应有的热情,只有林书锦淡然地说了句“哈喽”应付差事。
江小北似乎并不在意,径直走了过来,目光却不停地在顾明远身上晃悠。
林书锦似乎看出了些名堂,打了一个响指,招呼着众人散开了。
顾明远脸上有些尴尬。
江小北衣服满不在乎的样子,往前跨了一步,武汉话尽量塞进些娇柔地说道:“顾部长还没想起我呀?你当年做宣传部部长时,我还在你手下做了半年的通讯员呢。”
钟德君故意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在这里不会影响你们叙旧吧?”
说完,拿起脸盆拔腿准备离开,却被顾明远一把拉住,暗中用力捏了捏他的臂膀,笑道:“别急嘛,不是说好一起去小卖部的吗?”
钟德君会意,停下脚步看了江小北一眼:“你先回去吧,我来帮你好好教育你师哥,让他尽快回忆起这么英姿飒爽的师妹来。”
钟德君的默契配合让顾明远对钟德君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等江小北的高跟鞋消失在楼梯口后,顾明远用力拍了拍钟德君的肩膀,简短有力地说了一句:“真不错。”
钟德君目光有些暧昧:“老顾你够幸运的哈,一来就有师妹主动送上门来哦。”
顾明远轻轻捶了钟德君一拳,正色道:“以后别开这个玩笑了。”
钟德君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脸盆重新放回到架子上后说道:“不对呀。江小北一个本科生,也能到你们历史学院做老师呢?不是说这次全招的是研究生及以上的学历吗?”
顾明远对江小北了无兴趣,随口敷衍道:“这说明人家有过人之处呗。”
钟德君不肯罢休:“老顾,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武汉女人不好惹,今后可得提防些。”
“哪有你说得这么邪乎?你昨天不还在说武汉满大街的都是美女的嘛。”
这句话让钟德君的目光中多了些憧憬:“那倒是。何日能取一瓢饮呢?”
顾明远觉得自己一个学历史的嘴巴上不能输给钟德君这个学财会的,便有意显摆道:“弱水三千,你可以予取予求的呀。”
顾明远不愿意为江小北多费口舌,便将话题转移开了:“那个卞同峰和你都是财经学院的。你刚才对他有点不客气哦。”
钟德君满不在乎:“你说的是这个小黑人呀。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我干嘛要对他客气?再说,说不定将来还是竞争对手呢。早点给他点颜色让他长点记性的好。”
顾明远指了指墙上遗留的半截镜子说道:“你也好意思说人家是小黑人?”
钟德君对镜自怜了起来:“那一样吗?他的黑像是发了霉的茶饼,和我的健康的古铜色差远了。”
说罢,钟德君眼光里满是骄傲,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懂,如今有些女性就爱我这样的古铜色。”
顾明远一时没有明白钟德君的意思,撇着嘴笑了声“厚颜无耻之徒”,便拿着一脸盆的脏衣服去公用洗手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