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亚的曙光 第1章 若子永驻清遇如初

王子的成年礼，听上去是个极其隆重的一天。事实也确实如此。

洛蒂亚王子的成年礼上聚集了来自不同星系的参礼人员，他们都汇聚在洛蒂亚中心的十字塔下。

王子正处于人群中央的台上。

当宾客到来时，负责迎接的不止洛蒂亚官方人员，还有洛蒂亚两颗附星的人。

蓝星的参礼人员是神机源的成员，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此时不在人群之中。

在一人的指引下，池未洲踏入了十字塔内。

洛蒂亚不像蓝星，每天有日光照耀。有太阳照耀的日子在洛蒂亚极为少见，因此，洛蒂亚几乎常年处于星空下。

外面的声音喧闹嘈杂，显得十字塔内更加幽静。池未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背着同行人来到这里。

神机源的成员都有一个专属的课题，她的课题是洛蒂亚及其两颗附星的历史。她打着来参加成年礼的幌子，想找个本地人打探消息。

但这本地人却选在十字塔见面。进入十字塔的过程无比曲折，池未洲心中的疑虑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无限放大。

那人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只眼睛都没有露出来，池未洲只觉得这人身上写满“可疑”两个字。

对方似乎等候多时，见到池未洲张口便是：“你像个通缉犯。”

“……”

平心而论，她的装扮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够比拟的——围巾配裙子的穿搭，扎着侧边马尾，右脸上还有个特殊的十字标记。池未洲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打扮好像和这本地人一样可疑。

于是她思考一会，礼尚往来：“谢谢，你像个绑匪。”

空气静默了一瞬，那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眼见池未洲满脸理所当然，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本地人叹口气，转身示意池未洲跟上自己。池未洲通过这人的身形和声音判断她应该是个女性。

这人边走边解释汇合地选在这的原因，她说：“十字塔是洛蒂亚的统治者留下的建筑，里面记载着从上个时代一直到今天的信息。要了解历史，这里最合适。”她停顿一会，而后坦言道，“还有就是，其它历史博物馆都要买门票才能进，十字塔只需要工作人员的证件就能随意进出。”

池未洲想，好接地气的理由。

她又觉得，既然是学习，那就要敢于提问。好学的池未洲提出了此行的第一个问题：“你没钱买门票？”

本地人再次坦言道：“没有，一点没有。我早就辞职了，现在是个无业游民。”她的语气里透出淡淡的落寞。

“或者说，你要是富有且慷慨，可以把我们两个的门票都买了。”她转头，池未洲觉得她睨了自己一眼。

池未洲颇为感慨地摇摇头，来十字塔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啊。

一点闹剧过后，两人开始正式的历史讲解。

本地人一路指着十字塔内的资料与实物一点点介绍：“首先是洛蒂亚的起源。在二十个洛蒂亚纪年之前，洛蒂亚尚不存在，那时人们的时代叫作阿维亚。

“一个叫魑鬼的生物来到阿维亚，带来陌瑞，引发灾难。不久后，名叫塔西的统治者出现，给人们带来一位王子，并建造新时代洛蒂亚。魑鬼从此消失。”

说完，她看到池未洲微微蹙眉，才想起般补充说：“陌瑞就是兽人。”

路过窗边，池未洲从高处往下看，正好能看见下方人群。中央的悬空高台上有两人，其中一个少年低低束着白色长发，正是洛蒂亚的王子。隔得太远，她只能依稀感觉，那位王子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个子不算高，主要是瘦，导致看着弱不禁风。他穿着透明的外套，似乎是件雨衣。

那位真的是今天就成年吗？池未洲如是想。

本地人顺着她的视线向下望，道：“那是甘礼几蚀，洛蒂亚第二位王子。”

池未洲因她所用的词语感到疑惑。

本地人说：“阿维亚那个是第一位，他后来被魑鬼杀死了。”

一时提到死亡，池未洲停顿一会，又指着台上另一人问：“那是？”

这本地人真是问什么答什么。她说：“洛蒂亚当代魁师，双板宿卷夜。魁师能看到洛蒂亚所有事情，他来主持王子的成年礼。”

池未洲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意味不明：“眼下他在宣布成年礼即将开始。你的目的是了解洛蒂亚历史，现在时机差不多了。”

池未洲还没来得及转过头问她什么意思，就看她伸出一只手，将自己向着窗外推。

“……”

“下死手啊。”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接连而来的不是撞到玻璃的疼痛，而是一阵坠落感。池未洲一边想是不是那句“绑匪”刺激到对方导致她心生报复之意想要推死自己，一边忍不住闭上眼。

待到落地时，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变成惊呼，还夹杂着某人佩服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哪家小孩这么能闯祸”。她隐约意识到有不对劲的事发生，闭着眼考虑要不要面对现实后，最终视死如归般缓缓睁开眼。

眼前一人正是方才在十字塔内看到的白发少年，洛蒂亚王子甘礼几蚀。她趴在地上，抬头与王子沉默对视着。

同在台上的魁师一样沉默着看向地上这位不速之客。他刚说完成年礼入口开启，王子甘礼几蚀也刚走进入口，瞬息之间，入口内又莫名出现第二个人。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魁师满脸复杂地补充道：“忘了说，入口确认有人进入后马上就会关闭……”

话音未落，周围场景突然变转。甘礼几蚀与误入的池未洲在一众参礼人员的注目礼下进入成年礼中。

一阵眩晕后，池未洲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稳。一连经历多重变故的她此刻真心感慨，踩在地面上真是无比可贵的一件事。

然而下一刻，她又要面对身边的甘礼几蚀。

作为突然出现打乱成年礼的人，她很有先见之明地不敢转身看甘礼几蚀，默然站立不动。

此刻自心口蔓延的是尴尬吗？

不。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池师傅从来没感觉过尴尬。只是有种想要重新趴到地上的念头而已。

这位年纪尚轻的王子显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表情空白，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僵持许久，他犹疑着道：“……你也今天成年吗？”

王子好像很惶恐。池未洲换位一想，如果有个人突然摔在自己面前，自己应该也会惶恐——正如她买不起两张门票，贫穷的池未洲付不起碰瓷的钱。

这个问题实在是犀利，池未洲诚实道：“参礼人员。”

但没人告诉过她，这个“参礼”指的是亲身参加。

池未洲仅有的良知告诉她，自己应该变回一个正常的参礼人员。她问：“王子，是吧？这里有没有应急通道之类的？”

甘礼几蚀默默道：“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池未洲也奈何不了什么。她异常心平气和地观察起周遭环境。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洛蒂亚。

无论是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还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参天绿植，都与洛蒂亚没有一点关系。高耸的建筑掩在树木间，目中所能看见的全是被夜色包裹的翠绿。

她无意间抬头，望向天空。乍一看，会叫人以为那是一面镜子——天上不是星空，似乎是一个倒挂着的森林。天空变成另一个地面，树木从中长出，与真正的地面完全相反。

池未洲直直地盯着那森林。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无知得像一个初具人形、略通人性的傻子。为了改变这种状态，她开口问道：“能不能来点前情提要？”

这话说得莫名，甘礼几蚀顿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成年礼是一场旅程，以我的记忆为原型的旅程。也就是说，此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记忆中发生过的事。至于森林，据说是成年礼进度的象征。”

接着，他看着池未洲的眼睛闭了嘴，换来后者的回视后，像是不得不为难地提醒：“这些魁师都已经说过了……”

突然间暴露了自己没有听魁师宣告，池未洲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总之，接下来如果找不到出去的路，我们就先待在一起吧。”说完，甘礼几蚀踌躇片刻，鼓起勇气般接着说，“……那个，还没问过我该怎么称呼你……”

“池未洲。”

于此，被打乱的成年礼神奇地重新走向正确的方向。

……

街上行人的脸都是模糊的，看不清他们的面容。甘礼几蚀解释说，成年礼以他的记忆为原型，他认为不重要的人物以无脸的形式存在。商讨一番后，二人决定先接触有脸者。

一路上越走人越多。没多久，二人远远地看到人群聚集在一处。

池未洲跟着甘礼几蚀挤到人群中间，望见中央押着一只四耳陌瑞，押着他的人似乎以他身旁那有脸者为首。

那人面色淡淡，此刻正当着人们的面宣告这只陌瑞所犯下的罪孽。

对于他所说的一切，甘礼几蚀只对池未洲说了两个字：“编的。”说完想了一会，又补充三个字，“不用听。”

池未洲便将那人所说左耳进右耳出。

宣告完，是宣布即将处死这只四耳陌瑞。池未洲没有看下去，跟着甘礼几蚀离开了人群。

池未洲不知道甘礼几蚀要去哪，只跟在他身后，听他说着：“成年礼分为几个记忆片段，我知道这个片段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时候局势分为两派，正派折翎游队，反派魑鬼教会。刚才就是教会的人在处死那只陌瑞。我们现在去折翎游队那。”

二人穿过一条条街道，最终来到一座桥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迷雾笼罩着整座桥，池未洲走在其中，实在看不清前方。

为防止像刚来这里时一样摔得倒地不起，她扶着栏杆，慢吞吞走着。若说正常人面临此般场景，心中不免疑问重重。但最为实用的人生态度即“不听、不看、不知道”，池未洲坚定遵循。按过往的经历来看，这的确避开了许多麻烦。

此时桥上安静万分，当下情景简直就像灵异恐怖片的开端。

池未洲低着头，跟在甘礼几蚀身后。不知何时起，耳边的脚步声从两道变成三道，她抬头看去，却见前方出现一个女孩，闷着头不发一言，正为二人带路。

没等池未洲开口询问，甘礼几蚀说：“那是多涅多见影，是折翎游队的接待人。”

名为多涅多见影的女孩带着二人走过这座桥，来到了折翎游队聚集地——那是一家店铺，招牌上写着“若子心”。

这里早已聚集了许多来投靠的流浪人，几个游队成员正滔滔不绝地对他们唠叨着：“既然来了折翎游队，就别相信魑鬼教会！魑鬼带来陌瑞，魑鬼带来灾难！……”

此前在十字塔内听那本地人说的东西与这里人说的不谋而合。池未洲不解，陌瑞既然只是兽人，那为什么在这里不受待见？

多涅多见影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用闷闷的声音说道：“作为接待人，我得交代一下。你们知道魑鬼入侵这里的事吧？他使得人与兽的基因融合变成陌瑞，并撺掇人们组建教会。

“起初人们对陌瑞的存在并不排斥，但后来大家发现，一个地方有过多陌瑞死去，那块区域就会形成‘断圈’，如今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在里面失踪了。

“教会推崇信奉魑鬼，这样可以免受‘断圈’危害。事实确实如此，教会管辖的地方没有一人死亡。”

说到这，多涅多见影顿了顿，有些担心这些会让人认为教会才是正派。她接着说：“但魑鬼毕竟是带来危害的那个，折翎游队就是为了反抗教会和魑鬼而组建的。

“另外，随着魑鬼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统治者，他为人们带来一位王子。我们要找到王子，王子带着统治者所赐的曙光而来，找到王子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

“魑鬼也在找王子，为了找到并杀死王子，它引发了一场循环。”

还真是非常复杂的背景。所幸多涅多见影阐述清晰，池未洲不至于听得前言不搭后语。

“循环的开始是右耳的死亡——一只四耳陌瑞，你们来时应该看到了——结束却没人知道。魑鬼通过循环一次次排查出王子所处何处。

“循环中的人只能按照循环前的行为做事，但有一点对游队有利，在循环中死去的人可以自由行走，不受循环控制，比如——”多涅多见影指向池未洲身后。

池未洲转过身，迎面而来的是一只四只兽耳的陌瑞——正是方才被教会处死的那只，名字叫作右耳。

池未洲与他对视几秒，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这一定不是她心理素质的问题，任谁看到一个刚死去的人出现在自己身后都会吓一跳吧。

见状，右耳犹豫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我长得很可怕吗？”

只能说是各方面都比较罕见，池未洲摇摇头。

她表达得委婉，右耳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右耳备受打击，顺手拉过身边路过的一人，指着他道：“这个，这个比我更吓人。”

那人用衣领挡着脖子。被右耳这么一扯，他扶着自己的头，面无表情道：“不要突然拉我，头会掉。”

事情越来越往灵异恐怖片靠近了。多涅多见影赶紧介绍道：“这是百万……你们叫他百万就行，他和右耳一样是被教会杀死的。但他是被砍头而死，所以在循环中头会掉。”她也对右耳百万二人介绍，“这是新人，池未洲和甘礼几蚀。”

成年礼的存在本就不寻常，相比之下，其中的人物知道二人的名字并不奇怪。

话落，有一无面者按照循环来找多涅多见影。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走个流程，因为这人要说的话多涅多见影早就知道。她为甘礼几蚀和池未洲做一个称职的接待人：“我的同胞哥哥多涅多闻行是折翎游队的组织者，他和另一个游队成员法伽仟佰打入教会内部，在那里搜寻有关王子下落的消息。刚才那人来传达他给我的消息——王子可能会出现在失地。”

她看向百万，接着说：“以及，教会通缉游队的成员，百万为保全游队冒充我哥，代替他被教会砍头。”

成年礼的主人公甘礼几蚀知道这里的一切，他仍然配合地点头。池未洲看着他的举动，正考虑要不要也点点头。

待她终于决定保持沉默的人设不点头时，再抬头看向游队那三人，就听多涅多见影说：“现在我们要去失地寻找王子。你们留在游队，会有已死者来接待你们。”

三人向池未洲与甘礼几蚀告别，便从那桥上离去。游队众人皆忙着自己的事，池未洲与甘礼几蚀在这些人中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安静许久，甘礼几蚀说：“……有一点我还没补充，在成年礼的记忆里，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跟随记忆里我认为的重要人物……就像现在。”

此言一出，池未洲恍然意识到，二人正不受控制地跟上离去的那三个游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