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二,夜里还是有些闷热。明华宫里灯火通明,宫人们仔细地检查着公主的嫁衣和首饰。吴嬷嬷这里指点一二,那里唠叨两句,忙得不可开交。
沐阳安静地坐在镜子前,手里把弄着一支簪子。
舒妃温柔地帮她梳理头发。灯火摇曳,影子也随着飘动起来,重重的灯影相互交织掩映,但无论怎么遮也遮不住舒妃的深深担忧。
“沐阳,”舒妃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到了话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全变成一股气哽在喉咙里。
“母妃,怎么了。”沐阳转身抬起头天真地看着舒妃。
舒妃叹了一口气,转而坐在沐阳身边,拉住她的手,“明日你就算是出嫁了,临走前母妃还是想再多说几句。”
“好,母妃,沐阳听着呢。”
“你从小就生活在这深宫之中,虽然贵为公主,但你要嫁的是金帐王庭的大王,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是你的丈夫,可他更是一个国家的君王。”
沐阳点点头,她在心里想着:“我的父皇也是君王,既为君王便不可能如同普通人那般了。”
“你要时刻谨记,你的一生的荣辱全然系在这么一个男子的一念之间,切莫说错话,做错事。”
“放心吧母妃,我会谨言慎行的。”
“对不起。”舒妃眼眶又湿润了。
“母妃,国力之强弱不是你一个深宫妇人能决定的。”
舒妃收敛了一下情绪:“好好照顾自己,常常写信回来。”
“好。”沐阳依偎进舒妃怀里,“母妃,你也要答应我,你和吴嬷嬷要好好的,多出去走走。”她复又坐直,看着舒妃认真说道:“祈贵妃性子不错的,你没事儿可以常去她那里坐坐。女儿去和亲,便不能像其他公主那样常常陪伴在您身侧,我不在,您别把自己闷坏了。”
舒妃连连点头答应,忍了好久的眼泪终究落下一颗。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说出来那么几句,明朝一为别,便再难相见。
次日清晨,沐阳在庆恩殿拜别了皇上、皇后和舒妃。
皇帝看着沐阳,脸上带着一点笑意:“朕的女儿真是长大了,能替朕分忧了。”
沐阳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到父皇是什么时候了,看着眼前的人竟然觉得有点陌生,“父皇,女儿走后还请保重龙体,也请照顾好母妃。”
“好。”
“陛下,公主,吉时要到了。”方化羽在一旁小声提醒。
沐阳对着众人再拜,随后转身,坐进马车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舒妃和吴嬷嬷。
随着桃今放下车帘,周秉礼的一声“起,吉时到。”和亲的队伍便浩浩荡荡朝着金帐王庭的方向出发。
沐阳虽然难过,却也对未来的生活感到期待,也许自己真的能凭一己之力维护两国的长治久安呢。
熟悉的宫墙渐渐从身后隐去,宫墙之外的天地是似乎更敞亮一些了。这是沐阳第一次出宫,她以前只在话本子里看过外面的世界,是那么模糊又遥远。
宫外的一切让她觉得十分新奇,便时常透过风吹起的车帘向外张望。原来马蹄和马车扬起的尘土散在空中也是有味道的,原来树是东一棵西一棵的,原来人是穿着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的,不像宫里娘娘那样穿得像春天里争奇斗艳的花一样。
桃今也是一样,自打能记事起就生活在宫里,外面的世界是辽阔的,是陌生又新鲜的,她不只一遍在心里想像过外面世界的样子。这下终于能看一看了,坐在马车里看着街上的光景,桃今心想:若是公主生在寻常人家,也许也能过的不错吧。
使团和送亲的队伍出了中都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行进。人多自然走的便慢些,一个月过去了,才穿过了中佐城,比花城等十一座城,再往西就是边关了。到了奕国最西北的牢羊镇绕过北边的青羊山便是金帐王庭的上州城。
“桃今,你看那里有羊群,好多羊啊!”蓝天白云下是一片碧绿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羊散布其间。
桃今被马车颠的完全没有心思看羊。越往西走,路就越是难走,吃得也越来越简单的。“山一程,水一程的,算算日子再有一个多月我们就要到了吧”。桃今的脸上越发愁苦。
“我们人多走的慢,估计还要走近两个月。”
“还要那么久啊,我都要散架了。”桃今在自己屁股下又多加了一个软垫。
“是啊,我们出发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都是秋天了。等我们到金帐王庭估计都是冬天了。”
“哎,真真是路途遥远。公主,喝口水吧,自从到了牢羊镇,我就觉得背上干得直痒痒。”
“牢羊镇比中都干燥太多了,这些日子风沙也多了起来。”沐阳接过水来喝了一口。随即拿出沐先送的《天下物志》,翻阅了几页后说道:“过了上州城便是营川城了,营川城之后是交州城,再接着就是出云城,过了出云便是王庭所在的鲜川上城了,听说那里水草丰美,景色宜人,那时身上就不会痒啦。”
“可是还要走好久啊。”
“若是一个人骑着快马,估计也就十六七天就能到。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路上总是能多看看平时看不到的风景。据说青羊山里有条河,中间有一段河里的鱼没有鱼刺,说不定我们能尝到呢。”
“公主你知道的好多啊。”
“咱们总得先了解一下要去的地方吧。这本《四海八荒异物志》可有意思了,不如我教你认字,这样你也可以看了。”
桃今摇摇头,把书合上放在小木箱里,笑嘻嘻的说:“我喜欢听公主你讲给我听。”
公主笑着举起另一本书轻轻敲了一下桃今的脑门:“你呀,就是懒得学。”
中午一行人正吃着饭呢,天色就开始暗沉下来,金帐王庭的人说可能要刮大风沙,催促大家快些走,于是庄将军下令让所有人迅速吃饭,然后整装出发。他还特意带人检查了一下各个马车上的行李绑的是否牢固,并叮嘱大家遇上风沙要注意安全。他以前听老人讲过大风沙的可怕之处,是以更加上心些。
吃完饭没有片刻休息众人就抓紧向前走。一路上果然渐渐刮起风来,没多久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的头发乱飞,大家被弄的手忙脚乱的。
一阵风吹开马车的门,公主被扬了一脸的沙土,桃今刚准备说话就吃了一嘴沙子,无奈只好把话憋了回去,接着忙往外吐了几口和了沙子的口水,刚想让外面的人拿水来给公主擦擦脸就听见有人在马车外抱怨:“什么鬼地方。”
公主扯住桃今的衣袖,冲她摆摆手,“罢了,把门关好,我自己擦一擦就行。这里诸多不便,就不麻烦他们了。”
桃今拿着帕子帮公主拂去沙土,“早点到吧,这路上真是遭罪。”
“不急,到了交州城便会好很多了,这里确实比不了宫里,可是,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公主在哪里,哪里就是桃今的家。”桃今帮公主整理完,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公主你一点也不担心吗?听说金帐王庭的人都很粗鲁残暴。”桃今说着又皱起了眉头。
“你天天苦着脸干啥,是我嫁又不是你嫁。普天之下的人都是向往太平日子的,他们不一定有多残暴,也许是生活习惯上与咱们有差异,咱们确实可能要花时间适应一下。”
“可是公主,那金帐王庭的大王是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还好不是七十岁。”
“七十岁到还好些,说不定你还没到金帐王庭,他先一命呜呼了。”桃今这张嘴啊总是能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那我说不定要陪葬哦。”
“呸呸呸!”桃今眼里尽是恐惧,一下子就被吓住了,“我错了我错了。老天保佑那个老头子身体康健平平安安。”随后她转过身去,不想让公主看见她掉眼泪。
沐阳心里虽然也有点酸楚,但至少现在还是在路上,虽然只能坐在马车里,但好歹还能看看自由的风景,“桃今,至少我还有你呀,还有这些背井离乡远赴万里来陪嫁的人啊,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气氛有些伤感,桃今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公主你看这是刚才吃饭的时候买的,我看那个驿站管事一边烧火一边看着这书傻乐,就给你买回来了。”
沐阳接过书一看,上面写着《龙大师与我娘亲二三事》,什么不正经的书名?立马打开看了几页,马车却颠簸的人晃晃悠悠,不宜看书,只好放下书转而闭目听外面的风声。
马车坐久了人也容易困乏,沐阳靠在桃今的肩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中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送亲队伍停下来,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人们的惨厉的尖叫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沐阳和桃今大惊失色,随即马车突然狂奔起来,车门也因此被颠簸开,沐阳看见王庭的兵多了很多,正在和奕国送亲的士兵相互砍杀。
车上的两人顿时吓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驾车的士兵显然想带她们突出重围,但是很快就被人砍死,大刀又重又锋利,车夫的肩头都被削去了一块,血汨汨涌出,随着马车的颠簸他跌堕下去。
目睹一切的沐阳和桃今吓得几乎昏死过去,但马车剧烈的颠簸让两个人不得不清醒着。
两匹马儿受了惊吓,一路狂奔,不顾阻拦横冲直撞,任凭后面骑马的人怎么追也追不上,沐阳和桃今在马车里也被颠得东倒西歪,即使抓住什么东西人也坐不住,一直在车里撞来撞去,两人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出车外。桃今用身体挡在车门处,两手死死抓住门框,死命护住沐阳。
天色愈发暗了起来,顷刻间竟如黑夜般,狂风乍起,马车被风吹得开始摇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阵飞沙走石,马儿惊吓更甚,速度更快了。
两边厮杀的人也懵了,这风刮得让人措手不及。但金帐王庭的人慌了一小会儿便定住了心神,这样的风对他们来说虽然少见,却也不是完全稀奇的。
反而是从奕国来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从未见过风里裹挟着砂石能遮天蔽日,使得白昼在顷刻间就变得昏暗。本来被突然来的人杀了一个措手不及都难以招架,突然的飞沙走石,天色变暗更让他们分不清方向,甚至站起身来都难。
金帐王庭的人即使自己在风沙里都难以站稳,也要摸索着杀死奕国的人。
随着风越来越大,两匹马儿方向不再一致,朝不同方向奔去,不一会儿缰绳便断裂了。慌乱之中,沐阳随手将车上的被子和坐垫抓起,尽可能的罩住自己和桃今的头,然后大声喊:“跳下去,马车要翻了。”
桃今因心里害怕,加之风声太大根本没听见公主说什么,两人还来不及跳下去,车辕便已经狠狠触地,整个马车翻转过来,沐阳和桃今随着车身翻转跌撞,几经翻转后车身已有多处断裂。砰地一声,撞击加上大风,马车散开来,四分五裂。
车上的人也被甩出一丈多远,疼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