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河之梦 第24章 结伴回雪庐

众人齐心协力，泽颖城里人们的疫病日渐痊愈，整座城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百姓们又回归于日常简单而又忙碌的生活。

在两个徒儿的精心照料下薛神医的病也好了，他往日都太过于忙碌，这次卧病在床是难得的闲暇。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的病虽然好了但整个人还是有些虚弱。刘大器和沈云也不敢掉以轻心，日日琢磨着怎么帮师父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可薛神医哪里愿意乖乖躺着任由两人照顾，自从病好了以后，他也不闲着，日日都要在城里逛一逛看一看那些曾经得了疫病的人恢复得怎么样了。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医馆后，薛神医收到了一封信，是好友送来的请帖，邀请他六月底的时候到映川城参加门头酒大宴。

门头酒大宴是奕国很多地方都会举办的饮酒盛会，通常是一个地方的各个酒庄联合起来，拿出自家最得意的酒出来，广邀四方来客品尝鉴赏。大宴那几天，各个酒庄会在自家门口沿着外墙整齐的码起一坛坛的酒，任凭人们取用，谁家的酒被喝得多，就证明谁家的酒好。最好的一家酒在来年也一定是生意最好的一家。

薛神医爱酒，平日里每天都得喝上几口，但他从不贪杯，只是喝到微微心神荡漾便觉足以，而且他也不允许自己喝多了误了正事。若是闲着没事儿，他也会自己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酒，有时候还会让刘大器和沈云也尝一尝，可他这两个徒儿不像他，没一个能懂饮酒的乐趣。所以每年的门头酒大宴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在那里他不仅能喝上好酒，还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酒友。同样的，大家知道他好这一口，也都会给他发请帖。这次大病一场，这些时日以来两个徒儿不许他喝酒，所以已经十分馋酒了。

是以收到信后，薛神医迅速收拾了行李，想着在天黑前就出发，刘大器自然是要跟着师父的，尽管他不怎么爱喝酒，但每次门头酒大宴他都能回老家顺便见一见村里的老朋友。

而沈云既不爱喝酒也没有老朋友要见，所以她决定回祈照山的雪庐待着，那里是师父的家，也是她和师兄的家。

“我们能跟着你一起去祈照山吗？””金豆子从小到大生活在丰台城，这次来泽颖城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当沈云说自己打算回祈照山的时候，她突发奇想，不如去外面见识一番，怕沈云不答应她又继续说：“我和沐阳还能帮帮你。

“当然好啊，雪庐偏僻，有你们会热闹许多。”沈云自然开心。

祈照山远在奕国北境，再往北去便是允国了。山顶常年积雪，山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但山里有许多罕见药材，所以薛神医才会把家安在那里。只是薛神医常年带着刘大器四处行医，每年在雪庐的日子并不多。多年以来都是沈云和一对老仆守在那里，直到今年师父觉得她学有所成才把她带出来历练一番。

此时正值盛夏，雪庐倒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三个人又买了两匹快马，加上之前的闪电，三人三马，一路往北去。

赶了十来天路，三人路过中都城，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夜里住在一家客栈里。

第二天沐阳起了个大早，在中都城内转悠了一圈，皇宫就在中都城，她在此处生活了十六年，没想到宫墙之外是如此景色。中都的热闹繁华自然胜于别处。

她走着走着，来到汇兴楼前。朝里望去，里面高朋满座，说书先生还没来，位置空着，小二倒是先给泡好了茶端到他的桌上。

沐阳一时兴起便走了进去。她落座后也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瓜子，在茶楼听书这种事情她以前只在画本子里看过，今天终于自己可以亲身经历一次了。

等了一会儿，一个老者走上台来，先是正襟坐下，然后缓缓扇动自己手中的竹扇。下面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待到下面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后，说书人先是起身鞠了一躬，众人鼓掌喝彩。接着他又落座，待到掌声也停下后，才声情并茂地开始说道：“诸位客官，上次我们说到咱们的永宁公主前往金帐王庭和亲…...”

沐阳听到和亲的事情，心如坠冰窖，往日的回忆刺得她周身汗毛耸立，血液仿佛凝固。这些日子以来她尽量不去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亲眼看见刀起刀落，血溅一地。她尽力在座位上坐稳，听着说书先生说下去。但仿佛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将她和所有人隔开，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具飘在此处的魂灵。说书先生的声音也飘飘忽忽的穿进她的耳朵。

“…...后来钦天监选中卫硕南王的女儿哲琳前去和亲。…...”

听到到哲琳两个字，沐阳的思绪被拉回到她八岁的时候。

永定八年，上元节那天夜里。沐阳提着灯笼往御花园走，跟着她的大宫女因为半路上被周嬷嬷叫走了，她身边只剩下一个比她还小半岁的小宫女桃今。

不多时，迎面走来了一个比公主还要高半个头的小姑娘，身后也跟着一个小宫女，她走近沐阳跟前，看着她手里的灯笼，上面画着一对蜻蜓很是别致，于是便摊开手掌向上。

“拿来。”

“什么？”

“灯笼拿来。”

“这是我的。”

“从现在起是我的。”说着她一把抢过沐阳的灯笼。

岂有此理，一言不合居然抢东西，沐阳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努力忍了忍，抽了几下鼻涕，心里很不服气，但看样子对面也不是好惹的，便问她：“你是谁呀，为什么抢我的灯笼。”

“我是哲琳，我爹爹可是卫硕南王。哼！”哲琳神情倨傲，见眼前的小姑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害怕地跪下便接着说：“我爹爹说了，所有好看的好玩的，都是我的。这天底下除了皇上，就我最大。”

“我爹爹是皇上。你不能抢我的东西。”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还敢乱说。”

“我是沐阳，我是三公主。”气势上明显比对面弱了几分。

“谎话精，就你这样还是三公主，看我不去告诉娘娘们来治你的罪。”

“大胆，这可真是三公主，你们怎么敢如此冒犯？”桃今站出来斥责她们。

“如宣，掌她的嘴。”

小宫女得了令，气势汹汹地上来就打了桃今一个耳光，桃今捂着脸，眼里噙着泪水，想要发作，沐阳却先嚎啕大哭起来。

“哼，知道怕了吧！”

“我真的是三公主。”沐阳努力说着，声音却不自觉小了下去，仿佛下一刻真的有人要治她的罪一样。

“拿来吧。”灯笼被一把夺过，哲琳便提着沐阳的灯笼，扬长而去。

桃今紧紧地抱着公主安慰她别哭了，先回明华宫里找娘娘。

于是两个人又往回走，手里没有灯笼难免看不清路，磕磕绊绊的好几次差点摔跟头。

回到明华宫后，沐阳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母妃。

舒妃听的又生气又心疼，直说哲琳太霸道了，而沐阳又太怯懦了。

可是看沐阳伤心，她便又细心安慰了几句。

第二天卫硕南王的王妃便带着她们家的大小姐哲琳入宫来请罪了，太后说，“罢了，罢了，小孩子打打闹闹都是常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而是王妃心里没底，当着太后的面说自己一定会重责哲琳，日后严加管教，并且自己甘愿闭门思过。

就这样太后不仅没有怪罪哲琳反而治了桃今护主不力的罪，将她打发到勤做局当苦力。

刘嬷嬷是皇帝的奶妈，皇帝待她优厚，准许她在宫里养老，手下也有一众下人伺候着，各宫娘娘都少不得上赶着巴结一二。

舒妃原本想着，现如今自己不受宠，连累女儿有了委屈也只能如此忍着，自然是不敢逆了太后的旨意公然保下桃今，只好偷偷去求了刘嬷嬷让她把桃今要了去，不必重用，只盼着那么小的孩子有个活路。

于是桃今在勤做局当了几天苦力，便到了刘嬷嬷那里得了个院里侍弄花草的差事。

不久后的端午家宴上，沐阳和哲琳又碰面了。

“原来你真是三公主啊，下次你好好说别哭啊。”

沐阳看着依旧盛气凌人的哲琳，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哦。”

嬷嬷看到哲琳在和三公主说话立马翻着白眼过来把她牵走了，不一会儿她便和其他人玩在了一起。

从那里后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会在各种宫宴上的人群中看见对方。

过往的回忆在脑中淡去，沐阳回过神来，片刻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泪流满面了。她悄悄拂去泪水，想到自己的遭遇和说书先生的故事推测出了当日的事情原貌。

她推测当日自己在和亲路上遭遇劫杀后，因为后面又来了一波人杀死了金帐王庭的人马，并带走了他们的尸体，就让整件事情变得异常吊诡。

奕国去和亲的人马都被杀死，除了自己和桃今逃了出来，但没有人知道二人幸存了。

而金帐王庭见派去劫杀的人久久不归，另派了一队人马出去找寻，他们最后只找到一群人和马的尸体。并且有些奕国人的头发还被割去了一束，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金帐王庭的古老神话里，头发里藏着人的灵魂，而魔神喜欢玩弄献祭者，先割掉他们的头发，再将之残忍得杀害。

所以有些金帐王庭的人认为是魔神现身杀死了所有人并夺走了财宝，也有些人认为一定是那些失踪的人带走了财宝，并且隐姓埋名去逍遥自在了。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件事情开始越发扑朔迷离，难以定论。

但金帐王庭的信使还是将魔神杀人抢宝的这个故事带到了中都，不久之后这件事便在民间流传开了，人们谈及此事都不由自主地添油加醋，以至于越来越玄乎。现在谁家小孩不睡觉夜里哭闹，大人都要说：“别哭了小心吵到魔神。”小孩就吓得不敢哭了。

沐阳从茶楼出来，走在路上，看着人们熙熙攘攘。原来在这个世界，早已没有奕国的永宁公主了。沐阳不敢想像自己的母妃听闻自己身亡的消息时会有多么的悲痛。

同时她也深觉自己对不住哲琳，和亲的事情牵连了她。现在算算时间，她嫁到金帐王庭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她在金帐王庭过得如何？

沐阳在心里许愿，希望哲琳好好活着，希望哲琳过得还不错。

“姑娘买个平安符吧，驱邪避灾的。”小贩走到沐阳面前，递出一个平安符，打断了她的思绪。

沐阳回过神来，“不用了。”

“魔神很可怕的，有了这个魔神就不敢近身了，很灵的。”

沐阳还是笑着摇摇头，魔神从来都是可怕的人。

小贩识趣地走开去问下一个人了。

沐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她回来的时候，桃今和沈云已经在客栈等她了。

“跑哪去了？找了你半天。”

“就四处转了转。”

“走吧，咱们该出发了。”沈云一边说着一边背起包袱，

“好。”沐阳也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包袱。

金豆子发现沐阳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沈云给沐阳把了一下脉，“并无大碍，许是这些天赶路累到了。”

沐阳抽出手来，“没事了，走吧。”

“那行吧，走吧。”

三人背上各自的包袱，骑上马，继续往北走，马蹄踏过，尘埃四起，三个年轻的背影看起来轻松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