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已经不在大山里了,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和大亮的窗户,鬼蝶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椅子上看我。
有人推门而入,随风带进外间一两句巴乃土话。
来人把我扶起来,塞给我一杯热水,一句没什么口音的普通话:“先喝点水吧林小姐。”
正是巴乃的村医,怪不得那时我感到有些违和,原来他根本就是鬼蝶的人。
我叹气,对鬼蝶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消息,把人安插在这里的?”
说话间,我动了动肌肉,好像我从树上栽下来,并没有摔痛哪里,只是脖子有点不舒服。
“林小姐,我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鬼蝶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默了默,直截了当问:“你们抓我想干什么?和裘德考换回你姐姐?”
这么久的时间,如果肖老板还没有发现假林霖已经被抓起来了,那她也不配让阿宁忌惮了。
“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她古怪地说,不阴不阳地盯着我。
她看着我惊讶地表情,笑了一声:“还是托你的福,在你和那几个中国人大闹北京的时候,我被趁乱救走了。你应该不知道,我被关在北京吧?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我并不感兴趣,垂下眼睛,厌厌地说:“原来是你。说出你的目的。”
她并没开口,而是对侍立在一边的村医比个手势,他恭敬地递过来一个平板,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似乎是在林子里面偷拍的,天色昏暗,透过层层绿叶,霍家的营帐里灯火通明,“我”和胖子坐在火堆旁,交谈着什么,其他霍家人来来往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视频很快放完了,左上角时间正是今天凌晨六点。
“你们除了假扮我还能干什么。”我讽刺道。
她挥走了村医,房门一关,不大的房间霎时只剩下我们俩个,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射进来,空气中一片飞舞的细尘。
“林小姐不用这么大敌意,我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出乎我意料的,她温和地说。
“所以?”
“我老板,肖老板她并不知道这里的行动。我跟她请了假。”
“你不是她派来杀裘德考的?”我大为惊奇,“这老头明明在这里,直线距离离我们没有一公里,真的不心动?”
墨婳无奈一摊手:“事实上,我老板和裘德考是私人恩怨,如果我现在在上班,可能会考虑刺杀他,但此刻是我的个人度假时间,所以他和我没有关系。我是追着你来到巴乃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完全不知道裘德考也在这里,从上个月开始,老板就丢失了裘德考的行踪消息。”
我懂了,墨婳她只做自己职责内的工作,下班了她什么都不管。
阿宁要是也这样就好了,我心里不忿,裘德考追求长生,她比谁都积极,全年无休的干,命都不要啦。
想着心事,墨婳忽然开口,随意道:“你跟我走吧。”
我正喝着热水,直接一口喷了出去,心里直觉不对,疯狂咳嗽着说:“你,你说什么?!”
她给我抽了两张纸,淡淡地说:“你可以叫我墨婳,这是我的名字。”
她顿了顿,说:“你跟着阿宁跑来这里,干什么?你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来这里不是送死吗?昨天要不是我找到了你,你可能已经葬身兽口了。”
“跟我走,你和我…妹妹才是同类。实验室最近研发出了新药,鬼蝶服下了有效果,也许也能延长你的寿命。”
我一时没说话,探究地看着她。
杯子的热水蒸汽逸散空中,仿佛凝结成沉甸甸的包袱,“你图什么?”对我这样一个耍了她的人?
“没什么,你可以理解成我可怜我妹妹,想找一个能同类间惺惺相惜的人,陪着她。”
我笑起来,心说难道要和鬼蝶在最后的日子里一起看热血动漫吗?
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八成是想解剖我给她妹妹找续命的方法,毕竟这种同样的诅咒普天之下也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了。
“我要是不同意呢?”我说。
“那只能打晕你带回去了。”墨婳微笑道,“我不想和林小姐闹这么难看,所以礼貌询问了你,我还是不希望你对我产生抵触情绪的。”
我突然开口:“可以。”
墨婳没想到我这么干脆,讶异地高高挑起眉。
她看着我,我平静地回望她,空气中浮动细小的浮尘。
“你的条件?”墨婳说。
“我要一队人,并且保证他们完全听命于我。再过一段时间,不多,就一个月,或者不到一个月我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事情。”我惬意的往后靠,身体向下缩了缩,向她微笑起来:“等这一切结束,我就跟你走。”
……
墨婳给我的人隐匿在林子里。
我来到霍家营地附近,那个假扮我的人匆匆过来,把一种绿色的药液抹在耳下的位置,没一会儿,人皮面具脱落,被她妥贴收好。
我有点无语:“你们真把我的脸搞成批发的了,谁都能装成我。”
那人笑了一下,对我恭敬一低头:“林小姐见谅。今天起我会潜伏在附近听您差遣,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用这个联系我。”
她递给我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和怀表差不多大,侧面敲击两下,可以直接联系到人。
我点了两下黑色的触屏,看着显示时间亮屏,心说这不就是以后的智能手表吗,不过没表带就是了。
“行,我知道了。”
她看着我熟练的动作,眼中有掩饰很好的惊讶,我看过去时,她立刻敛目低下头,对我简洁说着现在的情况。
原来昨天我落单后,墨婳立刻派她和逃脱阿宁魔爪的胖子汇合,胖子误以为我找到了他,接着我们就回了霍家营地。
闷油瓶探路的那一队进展很快,大致路线探查完毕。
今天早晨,霍老太太就点齐人手,踏上进入张家古楼的路了。
“现在霍家营地里剩的人不多,您的朋友,那位王先生也下去了,早晨和我吃了一顿早饭。”
“昨天晚上他对您表示歉意,并询问我要不要晚上偷袭阿宁的帐子,被我拒绝了。”
“阿宁也回来了?”我问。
她点点头:“昨晚阿宁来过,是来找您的。那位王先生坚持说您不在,阿宁大概也不确定,就离开了。”
我下意识摸口袋,她立刻把我的手机递给我,还不忘说:“没有人给您打电话。”
“阿宁在营帐里,还没走。不过据我们观察,她有意避开了霍家的人,她现在在集结队伍,马上就要出发。”
我忽然问:“你们有装备吗?”
她立即点头。
“准备准备。”我飞快向霍家营地走去,扔下一句话:“我们马上进山,在阿宁进入张家古楼前,劫走她!”
……
山中密林,我和四个人鬼祟行走。远处就是阿宁的队伍。
和霍家人说了一声,我离开了营地,带着墨婳的这几个手下,从山的另一边绕路,从山脊上不远不近地跟着阿宁。
阿宁的队伍走在山谷中,只要没人拿望远镜抬头侦查,不会发现我们。
我和队友们熟悉了一下,那个先前顶替我的叫小孟,其他人不知道,小孟说她们没有名字。
看这几个人堪称诡谲的身手,我估计她们来自墨婳的刺客本家。
特别是小孟一次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凌空用二指捏住飞袭的毒蛇,而后轻描淡写地捏碎了蛇头甩在一边时,我更确定了。
在她们看来,我是阿宁那边的人,但我宣布我要劫走阿宁时,没有人有任何惊讶地情绪,一个个像忠实的士兵,只服从命令。
当然她们私下里惊不惊讶我就不知道了,但走了一整天,她们永远沉默着把我围在中间,彼此连话都很少交流,怎么看也不像会私下聊天的人。
只有小孟时不时和我说两句话,所有人当中,仿佛只有她能和我进行正常的社交。
我和小孟说笑话的时候,她们不笑也没反应,毫无知觉,木讷的像木头人。
但她们扫视丛林,应对危险的时候又出奇的敏捷,几乎有动物般的危险直觉。
更奇的是,她们对我这个菜菜的“队长”唯命是从,眼中一丝不情愿都没有。
我想了一路,后来,我坐在一颗倒下的横木上休息的时候,一拍大腿忽然想到,她们这个样子,不是很像那种古代十分忠诚的暗卫吗?
我看着她们机械的动作,漠然的眼神,心里发寒。
墨家,究竟是一种什么家族?
山谷下,阿宁队伍升起的烟灭了,小孟收起望远镜,快步走过来,俯下身说:“他们好像找到了入口,进入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我立刻起身:“走,我们跟上去!”
我们冲下山,在篝火黑烟边,几个人绕着杂草转了几圈,小孟在一大片打结纠缠的藤蔓后面,发现一个小小的通道。
这是一个山体缝隙,里面乌漆麻黑,手电一照,黑不见底。
两侧的山相互挤压着,只留一个门一样的入口,简直就是不怀好意的邀请我们入内。
地上还有踩灭的烟头,抽烟的人应该是谨慎的碾了几下,瘪瘪的烟头,附近有逸散的黑灰。
我抬头看了看山,巨大的山体之下,我们就像蚂蚁一样小。
身后几人沉默地站着,在等我下令,小孟在我旁边,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肩上忽然感到一股高山般的压力,仿佛头顶这两座山拔地而起,压到了我身上。
通往张家古楼的密道,危险无处不在,我如今为了一己私欲,带她们进去,会害死这几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