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惊愕地说:“林霖?你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摸我的头,我回神,发现自己牙齿在打架,脸色大概很难看。
我勉强一笑,摇头道:“我没事。你要去巴乃吗?”
阿宁和我对视着,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探究,“你不想让我去吗?”她反问道。
我苦涩地看着她,难道我说不想,她就不去了吗?裘德考收养了她二十多年,以她和裘德考的关系,难道我一句话就能阻止她吗?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我躲开了她的目光,盯着桌子上香甜的橙汁:“我说不想,你就不去了吗?”
阿宁沉默了,我心里隐秘的期待破灭,叹了口气。
阿宁有些不知所措,安慰我道:“老板还没有通知,巴乃还不一定去。”
我心里难受,她不知道,这样的安慰没有用,因为我知道裘德考一定会去。
心里堵了一口气,没来由的生气,也不知道生谁的气。
阿宁的气舍不得生,自己更是没错不可能生,想来想去,都是裘德考那个死老头的错,都要死的人了还这么不消停。
我长长的叹气,阿宁一直观察着我的反应,线条凌厉的脸上浮现少有的困惑和犹豫。
在阿宁看来,我一定十分奇怪吧。
她不知道那里是个十死无生的地方,只是提到了巴乃,就看到我一万个抗拒。
阿宁一直看着我,眼神复杂,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眼睛里就像分布着扇形图。
又是那个我看不懂的眼神。
她忽然开口:“林霖,巴乃可能会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目前还不确定,但它可能会对你有用。我想……”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打断她:“不。”
我知道她想找什么,裘德考一直在找关于长生的线索,阿宁她也是深信不疑的吧?
我能感到,太阳每在地平线消失一次,我的生命同样流逝一部分。
格尔木医生一定给她说了什么,阿宁对我很好,是怀着愧疚。
人都是贪心的。远远望着阿宁的时候,我想靠近她;在阿宁身边了,我想和她成为朋友;现在成为朋友了,我还想奢求她的爱。
单论朋友的身份,她对我真是够意思了。我现在竟然有些不满,我不喜欢她对我愧疚。
她不明所以,我没有解释,只是拉拉她,让她坐回到椅子上。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句话:“没有时间了。”
……
两小时后,我们到了北京。
双脚落地还没两秒,阿宁安排的人冲过来,如狼似虎的医护们把我按到轮滑床上,飞快地推走了。
路上不少人好奇地看,所过之处行人纷纷让路,我默默拉上单被,把脸遮起来。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
很快到了医院,许多人忙前忙后,其中有不少熟悉的老外面孔。
我颇感不适应,其实我感觉自己没到卧床的地步,甚至能下楼买个关东煮。
阿宁一落地,把我匆匆送到医院,叮嘱了几句,很快离开了。
没一会儿,哈士奇狂奔着跑过来,一把推开病房门。
我的房间是VIP病房,阿宁也给我配了保镖,立刻有人要拦他,哈士奇蛮横地推开他们,斗牛一样冲了过来。
他一头卷毛东倒西歪,脚蹬目测有四十四码大拖鞋,扶着病房门气喘如牛,一看到我,大喊一声我的名字,猛扑过来,一个滑铲抱住了我的腿,哭的像个悲伤的小狗,嗷嗷的。
此刻我坐在床边,正打算下来。颇为无语,挥开保镖们,说:“阿Z,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你哭这么大声。”
我踢了他一脚,哈士奇弹跳起来,殷勤地扶起我,像个宫里的老太监一样。
我哭笑不得:“阿宁让你来的?她去干什么了?”
哈士奇挠挠头:“宁让我来照顾你,她说你是伤患,让我精细点。我们老板喊她有事,我估计这段时间他们会处理肖老板那个杀手的事情。”
哈士奇四肢发达,脑子大概比较简单,他看我的样子十分愧疚,恨不得把我当成太上皇伺候。
我支走保镖,难得跟一个不用费心力的人打交道,环境又是绝对安全,我也放松下来,向哈士奇打听后来发生的事情。
哈士奇说:“我们的人和肖老板都有死伤。中国警方来的很快,控制了上海郊区,我们的人进去了几个,不过老板托关系把他们接回来了,没有什么大碍。”
他偷偷向后瞅了瞅,把椅子挪向我,压低声音说:“林霖,你不知道当时在直升机上,阿宁都快疯了!我拼了命拦着她,她差点把我胳膊拧断!”
他一边说,一边展示胳膊上的青紫痕迹,啧啧感叹:“要不是还有他们几个一块拉着阿宁,她直接就跳下去了。我从来没见过宁领队失态成那个样子。讲真的,林小姐,如果你不是个女士,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喜欢你了。”
我把一颗车厘子扔进嘴里,边吃边说:“咋啦,女士就不能喜欢了?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思想还是这么迂腐。”
哈士奇拍腿大笑:“哈哈哈林小姐你好前卫……”
“那是,偷偷告诉你,我思想前卫了你们二十年。”
和哈士奇插科打诨,又像个旅游打卡点一样迎接了一群阿宁的手下。
不得不说老外真的很好玩,很热情,他们来我病房又蹦又跳,就差开party了,最后被忍无可忍的保镖像撵鸡一样轰走了。
一个月后,我出院,被阿宁接到一个宅院修养。
我闲不住,带着保镖们在北京到处跑,跑到了北京潘家园,还和胖子喝了两杯。
胖子这人死不着调,喝多了神神秘秘的要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我一时好奇,在保镖们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跟着胖子,没想到这厮给我带去了风月场所,几个女模男模笑盈盈一齐涌上来,吓的我拔腿就跑,出去了给胖子一顿爆锤。
这厮还十分委屈,直呼我不知道饭香屁臭,简直离谱。
我黑着脸回去,正巧遇到阿宁开车回来。她最近忙的很,我们都没见几面,还没有见哈士奇那张傻脸多。
“阿宁!”我高兴地迎上去,“你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我们还去上次那家!”
我身后的保镖立刻退下,一般阿宁回来,就不需要她们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宁没有答应,她大步走过来,拉着我手腕,引我去客厅。
她的背影在逃避着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我明白了:“你——要走了,是吗?”
阿宁脚步蓦然停住,保持着拉着我的姿势,我们停在了庭院的小路上。
天色有些暗了,阿宁转过身,语速很快地说:“原本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林霖…你在飞机上猜的没错,巴乃我必须要去……”
我轻轻往回扯我的手腕,手腕上的力道忽然收紧,阿宁急切地上前一步:“林霖!你听我说,我保证巴乃是最后一个地方!老板说这是他的终点,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只要我们拿到那个东西,我就可以和你……”
我低着头,身体里不知道哪来一股大力和怒火,猛地甩开她,发力之大甚至扯到了肋骨伤,丝丝作痛。
阿宁愣住了,想来扶我,我噔噔噔后退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阿宁声音有些颤抖:“林霖……”
我心如刀绞,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心里做了无数遍预演,我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接受了,可是到头来我发现,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我听到自己冷硬又无所谓地说:“你去呗,你去哪里关我什么事,我拦着你,你就再拿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打晕我呗。我也是可笑,我是你的谁?要管你的事?”
阿宁僵在原地,天色愈发暗淡,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想看,胸口憋闷的厉害,直想把胖子暴打一顿,好出了这口恶气。
阿宁垂下的手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难言:“林霖…我对你做过这样的事?”
我不说话,阿宁忽然大步走了过来,我立刻竖起尖刺,抗拒道:“干什么干什么!”
羌的一声,金属嗡鸣颤响,喋血兵器的冷光反射,我头皮一炸,阿宁把匕首抽出来干什么?
她把刀柄朝我:“你很生气,来刺我一刀。”
空气凝结了,我惊诧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宁,她坚毅的鼻梁和下颌线条流畅,月光下泛着和田玉般的光泽。
她压根没在开玩笑,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见我久久没有动作,匕首在她指尖灵活一转,她正握匕首,就要往自己左臂扎去。
我脑子要炸了,立刻拉住她胳膊:“住手!”阿宁动作停下,我一把夺下匕首,扔地远远的,阿宁没有任何反应。
我简直要暴怒,揪起她的领子大吼:“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消气吗?不是不是……你怎么能用这种这种方法!?难道我会想看到你受伤吗?!”
院子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哈士奇左顾右盼找人,没有眼力见地大叫道:“宁!老板找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我的怒火中途卡壳,这才看清我和阿宁贴的有多近,近到能看见她脸上一层绒毛,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她眼睛里的难过。
我松开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哈士奇落荒而逃,院子里恢复平静,外面传来夏日的蝉鸣。
半晌,我侧着脸,盯着地面说,你走吧。
阿宁动了动,尝试着拉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像是传递什么力量,让我相信她:“你放心,我会回来的。等你伤好,我请你吃大餐。…我现在还没有记起之前的事,我会回来请你消气的,我保证。”
汽车轰鸣渐远,我听着蝉鸣,无力跌坐在长椅上。
天完全黑下来了,我摁开手机,七月二十五号。
荧光照亮我的脸,我冷静地心算日期。抬头环顾四周的保镖。
一个人犹豫着说:“林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的表情可能很可怕,她看到我,表情竟然惊讶了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快速思索着。
我要去巴乃,张家古楼是个死局,死局应该由我这个命数已经注定的人去闯,而不是阿宁。
她是我拼命救下来的人,看着她送死,我做不到。
阿宁不会让我去巴乃,我得甩掉这群保镖。
再等一个月,吴邪他们会来北京大闹新月饭店,那时新月饭店那一片混乱不堪,就是我溜走最好的机会。
我叹了口气,看着夜空的星光,黑色的夜凝视着我。
命运的推手还是把阿宁送去了巴乃,她明明可以去美国。哈士奇说,裘德考建议她去美国治疗失忆,但阿宁为了从肖老板手上带回我,拒绝了。
一直以来,我自以为上帝视角,掌控一切,对书中人怀着近乎高傲的优越感,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可是我已是局中人,又怎么能旁观者清?
冥冥中,我又是被谁操纵的棋子,书写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