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难以想象卡贝尔竟然真的会违抗政令。逃婚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手无缚足之力的公主来讲,也许是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但是一个聪明人,一位聪明的公主,是不允许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的。
卡贝尔穿着打了补丁的布裙,粗糙而薄的布料甚至能看出来这件裙子已经被洗过好几遍。十六岁的卡贝尔,她以往的公主生涯里没有一条重复过的裙子,可以说皇室都是如此。当身份和阶级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出现时,那么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相匹配的东西照应,比如衣物,再比如气质。
正如此刻,卡贝尔即使身着潦草,但是象征着帝国的气势依旧摆在那里。
尚且稚嫩的公主仰头看向马背上的臣子,淡淡开口道,“迦南,我不觉得你的说法是对的。”
半个月之前,E区和N区签订了休战协议,且两区帝国内快速达成了联姻的意见,霍尔德家族这一辈里只有两个女孩,按照女王制,卡贝尔无法承袭女王位,于是只能顺应帝国的命令,去和N区联姻。
卡贝尔知道这个消息时,还在神学院听那一天的最后一节课。
课程名字叫《古文修养与现代应用》,授课讲师是迦南。
迦南此人的上课方式与他处理政事的手段如出一辙,冷漠尖锐而又不带情绪。
这样一门极具文学修养的课也能被迦南上得和数理化一样,一度让选了这门课的学生感到痛苦万分。
但学生们没办法,神学院是抢课制,每一学期有相应的学分需要修够,没有修够就会被逐出神学院,再也不得进入帝国内所有大学进行学习。
当时的迦南站在讲台上,教室里昏黄黯淡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完美的侧脸扫下一片阴影。
“卡贝尔殿下,请问什么是爱情?”
这样缱倦的一句话愣是被迦南的语气里念出冰渣子的感觉。
卡贝尔当时看着他,语气也是如今日一样平淡,“迦南,我不知道。”
帝国的公主直呼臣子的姓名,这无可厚非,尽管他们现在是在神学院,尽管现在他们是师生。
而当时已经提前知道政令下来的迦南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金框眼镜,用带着嘲弄的语气笑了一下,“也许,是一种错觉。”
而现在的迦南只是下了马背,看向卡贝尔,缓缓道,“殿下也许不是喜欢那个人,只是希望有人带您逃离罢了。”
“但是殿下,霍尔德势力遍布整个E区,我相信那位不会轻举妄动。”
卡贝尔没有说话,她所躲避的石房子建立在半山腰上,此刻从山上下来的一群山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穿着和卡贝尔同样衣裙的少女正拿着一只牧羊鞭走在羊群后面。
阿芙娜看着一群骑马而来的人傻了眼,她看了眼卡贝尔,而后者对她笑了笑后道,“芙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圣林堡吗?”
阿芙娜今年十四岁,独自抚养她长大的奶奶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女孩一个人替山下农户放羊以博取一些物资来供应每日的生计,好在小镇里有一座教堂,里面的修女提供免费的学习以至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还没有丢失她需要的教育机会。
阿芙娜坐在舒适整洁的马车里,手里还拿着今天放羊所取得的报酬——三块苹果派和一盒羊奶,她把苹果派分给卡贝尔一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去咬一口自己手里的苹果派。
剩下的一个苹果派被阿芙娜包在纸袋里,等她吃完手里的苹果派后,才又看向卡贝尔,卡贝尔笑,“迦南从不外食。”
阿芙娜刚刚在用羊鞭赶羊下山的时候,偷偷看了好几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那群人,为首的青年长相年轻俊美,但是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漠。山地多石,她想到刚刚就是那位大人在自己踩到石头崴到脚时,扶了自己一把,直到现在阿芙娜仿佛还能闻见自己鼻尖上萦绕的鼠尾草味道。
“那位大人是殿下的朋友吗?”
“不,芙嘉,”卡贝尔看向马车外正从马背上下来的青年。山路崎岖,迦南整队打算要换成马车回圣林堡了。
“他是帝国的臣子,从来不是霍尔德家族的朋友。”
甚至某一天,他还会成为霍尔德家的敌人。
阿芙娜用手指顺了一下垂在自己胸脯上的浅灰色长发,她羡慕卡贝尔的金发,那不仅是帝国最高贵的象征,而且在阳光照耀下,的确耀眼得会让人移不开眼。
十四岁的阿芙娜还不能从镜子里窥见自己未来的长相。她还小,由于年龄限制,消不掉的婴儿肥还固执地藏在少女两颊,从而为她平添娇憨可爱。可是她那琥珀色的浅瞳直接让人移不开眼,卡贝尔曾经注视那双眼道,芙嘉,你会看到人的心里去,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阿芙娜随着卡贝尔一同下车,那位大人伸出臂弯以便公主能够下得平稳,而阿芙娜则完全被忽略掉。
阿芙娜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在帝国之内能被殿下看中,对平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阿芙娜不敢有更加过分的要求。
阿芙娜只是在犹豫,想了片刻后,还是在上车前悄悄扯了一下迦南的衣角。迦南转身看着她,阿芙娜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一下子脸红了,“大人,你吃苹果派吗?”
迦南没说话,他低头望着这个堪堪够到自己胸前的女孩,只是询问道,“你多大了?”
“十四岁,大人,”阿芙娜朝迦南露出酒窝笑,“我不小了。”
迦南今年二十六岁,没法对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女孩说出“我不小了”这一句话作出反应。
他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脸,没什么情绪道,“酥皮沾到脸上了。”
阿芙娜看着青年走远的背影,然后用力擦了一下脸颊,她听到卡贝尔在车里喊她,时间不早了,芙嘉我们要赶紧动身出发回圣林堡了。
晚上七点,迦南回了谢丽尔大街的两层公寓楼。阿斐在大门门口等候多时,他看见男人过来,迅速向上级敬礼,而后为迦南开门,随后一同入了公寓。
“卡贝尔殿下去的石屋原是从圣林堡出来的一位女仆花钱建造的,那是她的老家,她返乡半年后,身边就多了一个女婴,就是阿芙娜。”
“当时的诺莎夫人如果不是诞下一个死婴,那么年纪应该和阿芙娜一样大。”
迦南手里捻着一根烟,半晌才看向窗外。他是金发蓝眸,深邃的眉眼和挺立的鼻尖注定了给人的印象就是冷淡。大厅里暖橙色的光给男人白皙的肤色上了一层朦胧感,安静的环境里只能听见迦南手里纸烟和皮肤的摩擦声。
“但她是浅灰发。”
阿斐低下头,“大人,山下小镇有理发店。”
迦南将纸烟点燃,任凭它慢慢燃烧,白色的烟慢慢向上蜿蜒盘旋,而后消失不见。
“阿斐,你什么时候做事是靠推断和想象力了?”
阿斐背后起了冷汗。迦南是六年前进入的上院,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担任了迦南的秘书一职。六年的时间里,他见证了费尔蒙多家的长子是如何一步一步从上院一个普通议员走到财政部部长,又是如何慢慢将自己的触手伸进内阁中。
家族的势力的确不可忽视,但是,比起公爵次子上月做过的蠢事来看,迦南应该会在今年年末不出意外地会继承公爵爵位,从而获得一切财产和权力。而继承爵位目前的唯一问题就是,迦南·费尔蒙多至今未完婚。
“通知一下我那个蠢货弟弟,下个月他要么安安分分地给我滚去神学院念书,要么就等我把他裸绑着送去耶和华神像面前给我抄一百遍《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