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灵魂不灵
再醒来,她正躺在一间不大不小的洋房里,四壁被淡绿的墙纸覆盖,头顶是一盏繁复的水晶吊灯,身上盖着柔软的拉绒毛毯。她抬手看看表,与走进何仙姑的房间已过去八个小时,她难道也睡了八个小时?
林尧怔怔地坐在床上。
适才她昏睡中又做了梦,但此刻依然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记得的就是何仙姑演绎的那个片段,大雪纷飞的夜晚,一个女孩不顾生死独自为了父亲与众人决然对峙,里面的很多声音在她的梦境里都曾出现过,独没有那个稚嫩的少女。
“醒了?”何仙姑摘了抹额,只是个干练慈祥的老太太,连眼中的白翳都淡了很多,她穿着紫红色的宽松毛衣,雍容华贵,手里却打着个鹅毛扇,又有些智者的锐利洒脱。
林尧急忙爬起来,看着她既激动又别扭,百感交集。
“那……就是我的前生?!”她哆嗦着嘴唇,“仙姑能不能给我说说。”
“我只是通灵,过后我也不记得。”何仙姑竟然说,“你看到的就是你该看到的。”
林尧怔住了,心头一松,几乎要跌下床。
何仙姑一把扶住她。
“前世是过去的一世,过去就是过去了,你们是两个人,你回不到过去,只能接着往下走,你何必苦苦回头追寻。”何仙姑好笑地斜睨她一眼,“依我的看法,你最该好好琢磨的是你的今生。”
“什么意思?!”林尧不解,心里一片迷糊。
“傻姑娘,前世虚无缥缈,所有的人追寻前世求的还是今生,你也一样,你该找的是你的今生,如果通过我,你能从前世的种种迹象发现今生该走的路,就是收获。给你说个例子,去年有个年轻人和爱人闹得你死我活,心里已经动了杀念,他知道杀人必然偿命,心里很是挣扎,找到我,结果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放心执念,自然就放下心防,哪里还有过不好的。你知道原因吗?因为他发现他前世曾经负过一个女人,那女人因他而自杀,现在的所有不过是赎罪。”
林尧似听非听,此刻却笑起来,“仙姑果然能够看穿人心。”她扬起苍白的脸颊斜睨着何仙姑,“你以为我是傻子?!”
“什么意思!”何仙姑眯起眼睛嘴角扭曲了一下。
“你非得让我提前三天来到,说什么净化身心,其实那三天你是在日夜观察我吧,”她摆手制止想说话的何仙姑,“我住的房间最少有两处监控,其实任何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奇怪的地方都不可能不小心,也不可能完全把自己交出去,所以我猜有可能你在我的睡眠上做过什么文章,窥探到了我的梦境。”林尧审视着面前的何仙姑,心里五味杂陈,何仙姑的手法比赫秀高明得多,说她能够通灵或许不准确,但她有自己的方法,所以她佯装不知,她乐意被她探寻到更多的梦境,是不是前世,她并不在乎。
“你……”何仙姑拿着鹅毛扇猛扇了几下,身上的仙气倏地散了大半,她诡谲地眨着眼睛,巧笑道,“你不信?”
“我信!”
何仙姑没再多问,“你只说我做得怎么样?是你想知道的吗?“
林尧沉默地盯着她,“那不是我的前世?”
“我从不回答这个问题。”何仙姑一抬腿坐在她面前。“我只做不说,因为你晕倒不醒,他们拿你没法,我才答应来看看。”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确定。”林尧眼神犀利,“你难道只是个欺世盗名的庸常村妇。”
“你既然有这个怀疑为什么还任我对你动手脚?”何仙姑彻底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随意呵呵两声,“你也想知道我到底能得到什么结果吧?”
林尧没说话。
“前世和今生的关系就像昨天和今天,不管你记得不记得,今天的经历都是昨天的延续,”何仙姑又恢复高深莫测的样子,“昨天和今天!”
“你的意思?”林尧又一次陷入迷茫之中。
“我只给你提示一点,你的梦里出现过几个人,他们的今天就是你的今天。”
“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今天?!”林尧喃喃地说。
“前世的人即使今生依然在,他们就像被重新扔进茫茫人海,应该有了新的人生轨迹,”何仙姑怅然若失,“姑娘,仙姑并不是神仙,我们也只能偷得一线天机。”
林尧脑子一片空白。
他们的今天就是你的今天,坐在机场,林尧还在念叨着这句话。
她看不破何仙姑通灵之术,却看得出她在心理控制方面是个高手,赫秀催眠只能获得她意识深处只言片语,何仙姑却能复制一个段落,很了不起。
他们的今天就是她的今天。
梦境里出现的人是可以确定的人,一个是孙梅,另一个是天济,他们的今天就是她的今天,什么意思?!
林尧拿出本子,写了孙梅和天济两个字,孙梅的今天是她的母亲,是一个家庭妇女……她心烦气躁地打了两个叉。
突然她想起何仙姑入蛊时表演的那个片段,那女孩的声音说,下大雪了,听门房老乔治说是近三十年最大的风雪,首都的铁塔都被吹歪了……
她忙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敲出大风导致铁塔歪斜几个英文字,猛一回车,类似消息有上百页,她翻了五六页,大海捞针。
一条微信突地冒出来,是TON化工商务部的维克多,他问,“一直没收到长松的回复,是否有不得已的理由。”
林尧心里一动,忙回答,“长松没与TON合作过,有许多前期论证工作,请稍等两天。”
维克多打个OK的图标。
林尧又问,“回国了吗?”滨州国际招商节结束后,大部分TON化工成员都回了国,只留下部分招标收尾人员。
“回国了。”维克多说。
“我想请你帮个忙。”林尧说。
“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他的语气立刻不羁起来。
“能帮我查一下A国因为大风导致铁塔歪斜的事件有几起?”
“大风导致铁塔歪斜?!哪一年?”他问。
林尧心口一沉,她依然在大海捞针,好在她迅速组织语言,“哪一年不知道,但据说在A国首都。噢,是公司的另一个项目,风力发电,我们正在做可行性调研,据我所知A国首都处于温带季风气候边缘,按理不应该有特别大的风,却听说曾发生过大风导致铁塔倒塌事件,所以我们想仔细研究一下。”
她懊恼地闭了下眼睛,解释得太多本身就是心虚。
“这可是专业知识,如果是近几年,网上可能还会有些小道消息,再远恐怕只能找专业机构打听。”
林尧一手撑住脑袋,强忍着打断他的冲动。
“不过你问对人了。”他突然间笑起来。
林尧一愣。
“我有个表弟在国家气象局工作,我帮你问问,我也希望你们能到A国来投资。”维克多的声音一低,很是暧昧,“能帮我一定会帮,等消息吧。”
林尧的心没有丝毫松弛,相反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她愣怔了很久才渐渐松缓下来。
从何仙姑这里得不到答案,她就要从天济孙梅身上入手,她绝不许任何魑魅魍魉恣意搅乱自己的生活。这么想着,适才摇晃的心神又坚定下来。
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何仙姑演示的片段,除了‘大风导致铁塔歪斜’那句外,她还在‘这样的天气油井一定会爆裂’,‘爸爸虽然文化不高,可是他还认得几个字,他是个好人,我也快长大了,顶多还有四年,我就长大了。我会好好学习,我的学习很好,老师说我将来可以上大学,等我毕业了,我就回来报答大家’几句话重重地画上几道线。
何仙姑既然如此有名,她出的东西不可能全是假的,无论她是真能通灵还是探进了她的梦里。
她,那个女孩子。林尧不愿想那是她的前世。当时年纪应该在十四五岁,聪明有心计,果敢泼辣且豁得出去,父亲文化不高,一家人在一个有油井的地方生活。再加上她梦境里的零星记忆,那里是戈壁沙漠,倒与出产石油这一点能对上号。据她所知,新疆油田,包括俄罗斯的油田都在戈壁沙漠腹地。
难道正是胡齐,当年的胡川?!
她翻出A国简介,并没找到产油的区域,或许产油量太少,并非当地主要产业。
机场外是翠绿的崇山峻岭,轻雾缭绕,宛若仙境,林尧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漆黑的苍穹下一位白发仙女袅袅地走向……走向惊慌失措的孙梅,在孙梅急速收缩的瞳仁里,有一双关切的眼睛。
那是她的眼睛,林尧的眼睛,眼角处那颗红痣清晰可见。
她浑身发麻。
手机响了,把她从惊悚中拉出来,是中心医院医务科的刘青淼。
林尧长舒一口气。
刘青淼说,“医院领导商议后一致认为,这件事恐怕医院无法承担后果,已经报警了。”
林尧一凛,“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件事我们已经没有发言权,警方会联系你,因为我们之间有约定,所以我转告你一声。”刘青淼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疲倦和无奈。
林尧的心怦怦跳,医院必定有致命的发现,否则他们不会报警。
挂电话前,刘青淼悻悻地,“你真敏感,说起来医院该好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