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库,万和正倚着林尧的车头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百无聊赖,看见她,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今天又得白等,上周我在银滨酒店门口看见你的车,等了三个小时都没见着你的人,电话也不接,”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她,“出什么事了?!”
林尧想起她见了天济后失魂落魄地离开,把车忘在酒店门口的事情,那天她几乎穿越半个滨州,两个脚后跟被磨得血肉模糊,也就是那天她才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噩梦,也就是那天她意识到梦境里的一切或许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也就是那天她惊恐地发觉自己仿佛被鬼魅缠身,再不是曾经清爽潇洒的自己。
“能有什么事?”她不快地瞥了万和一眼。,很难保持一贯清爽明快的和煦表情。
万和瘦高个,油亮的头发背到后面,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眉毛有些散,连带着眼睛也有些散,让人总觉得他精力不那么集中,和人说话时有些三心二意。
林尧放缓语气,“我过两天要出差,等我回来再给你打电话。”
“那不如……去老地方?!”万和建议。他嘴里的老地方是他们常去的酒店,林尧与孙梅同住,万和与别人合租,都不方便。
“算,算了。”林尧犹豫着感觉了一下身体的需要,萧瑟寒凉,真的需要一具火热的身体来拥抱温暖,但那冰冷之下又似乎缠裹着一团炭火,吱吱地燃烧,让她恨不能跳进冰窟里,矛盾至极。“不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我们可有一个月没在一起了。”万和很不快,又贴紧她,“你脸色不好,正需要我的安慰。”
他从副驾驶座上探过来搂住她的肩膀,一道车灯从眼前闪过,万和锃亮的额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车厢,林尧叹着气闭上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眼眶。万和把座椅放倒,倾身贴过来,嘴唇吻向她汩汩而下的泪水,“你还说你不要,你一流泪我就知道你是想要的。”
林尧睁开眼睛,透过泪眼婆娑的视线看向万和饱满方正的额头,露出一丝柔软甜蜜的笑,把嘴也贴上去。
万和背在脑后的头发散下来,趴在林尧的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你怎么每次都要悲悲切切地开始,这可真不像你,有人说这种时候最能体现一个人最原始的状态,上辈子被人欺负惨了吧!”
林尧一愣,眼睛豁然睁开,又一辆车从眼前驶过,那闪烁的车灯把万和乱糟糟的头脸照得一清二楚,她猛地一推,万和扑通一声跌进座位空隙处,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看看看,”万和嘶的一声哀叫,“真是白眼狼,事一过就翻脸。”
林尧垂眸望着黑暗中的万和,抹了发蜡的头发从脑后散下来,一半支棱着一半耷拉在额前,面孔仿佛生生从中间被划了一道。
她心里油然生出一丝烦乱。
“快起来,收拾清楚。”她背过身,把毛衫整理发 ,推开车门就往外走。
万和收拾好追上来。“什么意思?!”松下来的头发又被背到脑后,只是没法再固定住,时不时有两根落下来。
林尧站住,马路上已经很安静,突然有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锃亮的前车灯在她眨眼的瞬间把她脑子扒开一条口子,一个人影倏地闪过,她努力睁大眼睛,那闪亮黯然下去,人影已经缥缈,面孔重新被黑暗遮住,只有那方正饱满的额头在最后即将消失的光亮中清楚地闪烁了一下。
她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万和的额头,梦境里的那个额头是他吗,他……难道也曾在前世里和她是情人,就如同她和孙梅是母女一样?!
前世?!她不愿相信,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上面想。
林尧扭过头接着往前走,心里并没有欣喜,半分也没有。她平静地判断着自己的感受。
难道前世的孽缘又要延续到今生,否则她为什么并不爱他,却又与他掰扯不清,她甚至从来没想过与他分手,虽然她不愿将万和介绍给孙梅,介绍给自己单位的同事,唯一知道的吴戈除了拿他开玩笑,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
“万和,”林尧突然转过头,“我们分手吧。”如果是错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为什么没有权利去打破这种命运的枷锁,她可不是一个认命的人。
“为什么?!”万和并没有把这话当真,用开玩笑的口吻问。
“不为什么。”林尧又往前走,越走越快。
“哪儿又不如你的意了?!刚才不是挺好的吗?!”万和追上来,打着趣,“身体是不会说谎的,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
“谁口是心非了?!”林尧怒喝一声。
“发什么神经?!”万和皱起眉头,“你忘了你适才说的话……”
“住嘴,”林尧无奈地喊,“至少这段时间我们先别见。”
“为什么?!你家不让去,公司也不让去,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万和不高兴地嘟哝着,“如果不是看着……算了,男人是下半身动物,难道女人也可以是下半身动物?!事后就变脸?!”
“住嘴!”林尧小跑了几步,把万和甩在后面,心里泛上一阵羞愧难言的滋味。
“不过我不生气。”万和大步追上来,“我还是那句话,身体是最不会说谎的,你难道要违背自己的内心?!”
林尧一窒,半晌迈不开步来,连着过了几辆车,万和的额头像一枚持续不断的发光体,让她眼窝酸涩,心头却凄凉无比。
“内心?!”她的声音透出几分寒意,“我只要不想,什么内心也不管用。”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万和气急败坏,“如果要分手也不是不行,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少在这里假惺惺的。”
林尧招手拦住一辆出租。
万和拉住车门,眼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戾气,“林尧,你别后悔!”
“我不后悔!”林尧干脆闭上眼,不愿自己的挣扎让他看见,“走吧,师傅。”
“你有个秘密,这世上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只有我偶尔知道了!”万和松开车门,得意地往后退了两步。
林尧僵住,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
“小姐,走不走。”司机扭头问她。
“走。”林尧声音沙哑,几乎嚅嚅无声。
出租车嗖地一下疾驰而去。
“拿秘密威胁人,这还是男人吗?”司机不以为然地嘀咕着,“你也别怕他,他迟早撑不住会拿出来说的,你要是怕了,反倒如了他的意,这种人就这德行,不是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