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理没搭理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实验室,独留alpha一个人在他身后叫唤个不停。
他回到宿舍,打开行李箱,先是把几件衣服给丢进去,过了两秒又拿出来放回去。
其实什么都不用带的,家里都有呢。
他拿起手机,给老师发了请假消息,并没得到回复。他转念一想,都这个时间点了,老师怎么会回消息呢?
于是十分钟后,陈理十分冒昧地敲开了还没关灯的老师的门。
老师显然是没睡,门后很快就传来有些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老师头顶有一戳毛翘了起来,身上穿磨毛的老头背心和黑色大裤衩,最重要的是,他嘴边一圈泡沫,手里拿着牙刷,和陈理大眼瞪小眼。
没想到平日里一身熨帖西装,严肃到常人难以接近的的老师私底下是这个样子,陈理愣了一秒,而后迅速回过神阐明自己的来由。
意外地,老师并没有多问,爽快地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末了还补了一句,“早去早回,直至今年结束,你将会没有任何假期。”
最后这句话稍显冷酷,但陈理还是十分感激,回宿舍拿了书包,下楼的时候已经有人开车在等他。
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老师帮他联系的,陈理越发感动,决定以后在莫正正和他说老师坏话的时候为老师辩解一下,然后再为他说两句好话。
按赵凡稚跟他说的,宋旭平不仅没有调回首都,反而因涉嫌职务泄密被控制了起来,柳绵生名义上平级外调,实际上和宋旭平在一块儿,宋仁义得知时情绪过激,晕了过去,在两个小时前进了手术室。
这一切都来太突然,谁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
陈理定了最快的航班,落地的时候首都依旧霓虹闪烁,他从赵凡稚那里问到了宋仁义的手术室,一下车就直奔医院。
整个楼层似被刻意清空过,门口还有保镖守着,陈理走过去的时候遭到了阻拦。
陈理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他们也并不认识陈理。
他给已经很久没说过话的宋昭远发消息,也没有回复,只好从相册里调出自己和宋昭远的合照,以证明二人关系非凡。
总共没几张,也够用了,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陈理和宋昭远关系非同寻常,即使宋昭远摆着一张臭脸,神情不是那么好看,眼神还是实实在在落在Omega身上,像是埋怨,又隐隐流露出一丝得意,好像很受用的样子。
保镖仔细一看,二人必然有一腿,把人给放进去了。
偌大的一层楼,过分的安静,墙壁和灯光都是如雪一般的煞白,照得陈理眼睛都有点花了。
他往右一拐,通道的尽头就是亮着灯的手术室。
宋昭远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半倚着墙壁。
陈理脚步放得很轻,慢慢地走了过去,视线中的宋昭远就越发清晰起来——他眉头微微隆起一丝纹路,鼻梁又高又挺,和优越的眉骨一同将紧闭的眼睛罩进一小块暗影中。
眼下的青黑和这张脸格格不入,轻易将他此时的憔悴失意出卖。
陈理停下脚步,没察觉自己曲着的指尖下意识一抖,喉头滚动,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宋昭远看起来很累,还是让他睡一会儿比较好,陈理这样想。
然而下一秒,原本闭着眼睛的人突然睁开眼,很快抬起头来。
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室内的温度不足以让人觉得冷,也不温暖,冷冰冰的灯光像是要把医院内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叫人惶惶不安。
那一秒,宋昭远明显是有些迷茫,死死地盯着陈理,随后原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皱得更深,眼神也跟着冰冷起来,他质问陈理:“你来干什么?”
嫌恶的、怨恨的,又拒陈理于千里之外的语气。
好像陈理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至少对宋昭远来说是这样。
他仰着头,眼底的红血丝清晰浮现出来,连睫毛也变得根根分明。
陈理嘴唇微动,往前更进一步,并不回避宋昭远过于尖锐的眼神,可被这样盯着,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紧张,以至于开口说话时声音显得奇怪,“……我觉得还是回来比较好。”
“不是你自己要走?为什么又要回来?!”宋昭远突然提高的声音和激烈的言辞吓陈理一跳,“陈理,你什么意思?”
宋昭远气得脸都红得不正常,呼吸不规律地急促起来,他脸色扭曲地瞪着陈理,眼眶的湿红越发深起来。
他看起来那么愤怒,却只不过一瞬之间,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滚出来。
太狼狈太丢脸,宋昭远无法忍受,猛地偏开脑袋,为什么在陈理面前他总一败涂地,面子里子全都丢光?
陈理一怔,然后伸出手,擦掉他脸上掉下来的水珠。
“……对不起,”陈理抱住他,说,“对不起。”
宋昭远想挣脱,却生不出多余的力气,仿佛这一刻,从他的大脑到他的心脏,全都对陈理投诚。
要还是不要陈理的可怜,他的本能更早地做出选择。
他搭在陈理手背的指尖脱力,下垂,然后再一次闭上眼睛,任由着眼泪掉下来,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为什么对他如此残忍,让他承受反复无常的失去和得到?
施舍他吗?折磨他吗?
“……我恨死你了,陈理。”
陈理听到宋昭远闷闷地说这样一句,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勒得很紧,好像是在害怕下一秒自己会消失一样。
“……没关系。”
……
手术室的灯牌还在亮,陈理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
宋昭远垂眸看着脑袋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陈理,更用力地抱紧,以免他滑下去。
叫他去床上睡又不愿意,坐下来没一会儿就脑袋一下点得比一下深。
陈理作息一向规律,想必离开首都以后也不例外,更何况是在那种环境里,陈理想不规律都难。
宋昭远又低头捏了捏陈理的指尖,软的,热的,真实地回到他身边,和梦里发生的一切完全相反。
*
陈理醒来时混沌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宿舍,而是在医院。
他刚要下床,就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一抬头,是宋昭远进来了。
陈理找了一下助听器,自己戴上了。
宋昭远走过去,拿起床尾的衣服,对他说:“换衣服。”
陈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睡衣,抬头问他,“你给我换的吗?”
“嗯,”宋昭远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
陈理想说他可以自己换,但是瞄了一眼宋昭远,还是乖乖把手抬了起来。
陈理问,“你睡觉了吗?”
“睡了。”
陈理的脑袋穿过领口,注视着宋昭远,说:“你骗我。”
宋昭远肯定没睡觉,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宋昭远信息素的气味。
“知道了还问,”宋昭远没好气地回答,“腿抬起来。”
陈理哦了一声,又问,“爷爷醒了吗?”
“还没有,”宋昭远给他提裤子的动作一顿,“过两天才会醒。”
“我想去看爷爷。”
“先去刷牙洗脸,吃完早餐再去。”
“好吧。”
谁都经不起病痛的折磨,当陈理看到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的宋仁义,和他离开时精神抖擞的老头差别过大,陈理竟然感到了一丝陌生。
“会有后遗症吗?”陈理扭头去问。
宋昭远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这个年纪得了脑梗,即使梗塞很小,治疗也十分及时,也不可能做到恢复如初。
察觉到宋昭远的沉默和凝重,陈理没有再说话,牵住宋昭远的手,“爷爷身体一直很好,就算有后遗症,也不会严重的。”
宋昭远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在医院干守着也无济于事,两人决定先回家,到家的时候云姨看到陈理一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宋昭远上楼洗澡去了,陈理自顾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临走之前的特地关照过的那盆花无影无踪,转头又去问云姨怎么连花盆都不见了。
云姨一脸为难地解释:“被……被少爷丢进垃圾桶了,他当时还说什么‘看见就烦’,我就没捡回来。”
陈理呆滞了片刻,心想宋昭远怎么还迁怒他的花盆?真可怕。
陈理去自己的房间也洗了个澡,随后进了宋昭远的房间。
宋昭远的房门只是半掩着,没关紧,陈理一推门就开了,宋昭远就站在床边看手机。
宋旭平和柳绵生被管控起来一事引起轩然大波,宋仁义又进了医院,一时间所有的消息都堆到了宋昭远这里。
陈理凑过去,看到宋昭远满屏幕的消息,他挑了几条重要的,先回了过去。
陈理只看到宋昭远给几个眼熟的名字回了消息,多半都是宋昭远家的亲戚,没几分钟,宋昭远就回完了,睨着眼睛看陈理,“干什么?谁允许你看了?”
陈理却不以为意,“你回完了吗?回完了你该睡觉了。”
“关你什么事。”
陈理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抢走了他的手机,然后把他往床上推,“睡觉了。”
陈理关好窗帘,宋昭远上了床。
他走过去,把两个人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扭头一看才发现宋昭远还在盯着自己看。
陈理放好手机,在宋昭远意味不明的眼神中上了床,靠过去,两张脸顿时挨得很近,呼吸都交缠到一块儿。
“不是要取消预登记吗,你和我什么关系,还敢睡我的床。”宋昭远听起来十分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陈理闻到了熟悉的柠檬气味,打了个哈欠,伸出手盖住宋昭远的眼睛,“睡觉不要说话。”
他真的怀疑,宋昭远再不睡会猝死,毕竟说到取消预登记这件事,宋昭远甚至都已经没有力气对他生气了。
说着两个人已经没关系的宋昭远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像曾经那样熟练地摘到陈理耳朵上的助听器,然后抱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彻底闭上了眼睛。
陈理没有睡意,听着宋昭远的呼吸声很快变得平稳而有规律起来。
至少这一刻,他不想让宋昭远一个人面对,即使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