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浓烟已经开始向外蔓延,他们往下跑的时候还一路敲门,火势开始蔓延前整栋楼的人已经纷纷跑到了楼下。
在火光吞噬整间屋子前单元楼里的住户已经安全跑到了楼下。因为有大人在,第一时间打了消防电话。
“哟,这是谁家啊这么大烟。”
“小何那家吧这是。”
“就七八月份搬进来那家?”
……
消防出警很快,远处传来的清晰鸣笛声把耿夏原本混沌的大脑重新拉回现实。
周围的邻居议论纷纷,耿夏在一片混乱中才想起来那个拉着他们跑下楼的人。此刻那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于是她抬头。
这个过程明明只用得了一秒,却好像进行的格外缓慢。被放慢的镜头里,她逐渐看清了那位的脸。
恍如隔世。
耿夏唯一一次见过成年后的何与书是在高三的某个周五。
那天班主任告诉他们学校往届风云人物何与书要回来学校做演讲,让他们感兴趣的放学后去学校阶梯教室听听。本来她和两个同学约好了放学后去看电影的,但知道是何与书后她爽约了。
放学铃声打完,她背着书包就要往阶梯教师跑,还没下楼梯就和英语老师撞个正着,被逮着去办公室整理下周要发给同学们的资料。
等她忙完从办公室出来,再赶到阶梯教室门口时里面已经开始散场了。同学们从教室里拥挤着出来,她逆着人流,从不算宽的门外往里面挤。
荣誉墙上的照片不过瘾,她很想亲眼看看她这个救命恩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于是那天下午,伴着拥挤的人潮,她隔着很远看到了站在讲台上的高朗青年。
算算那时候何与书也有二十三四了,身姿挺拔,面容出众。哪怕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让人认同他的出众。哪怕是很快她就被推搡着又出了门,还是能深深的记住那一眼。
从前她和小何与书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没印象,所以对何与书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高中老师的描述已经那一次老远看过的一眼。
重回过去后,她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认识到的何与书和她印象里的何与书相差太远。
与其说那个成天和她待在一起的是何与书,不如说今天这个第一次见的陌生的比他们看起来年长几岁的人更像她印象里的何与书。
至少在长相上是这样。
黑烟叉出防护栏,楼下围观的老人觉得呛得不行,被年轻点的叔叔阿姨吆喝着回自己家。
“耿夏,耿夏。”
耿夏从回忆里抽回神来,发现自己盯着这个人看太久了。
何与书还以为她被失火吓傻了,连着叫了几声她才有了动静。
耿夏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冒了冷汗。她盯着何与书,又看看那个大男孩,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耿忠平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夏夏,夏夏,哎哟没事吧,这么半天不回家爸爸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这孩子,别人家着火了你在这凑什么热闹啊,放学了也不知道往家跑。”
耿忠平看耿夏这么久还没回家就想着去大院门口等她,人还在楼道里就听见了大院里的叽叽喳喳的动静不小。出来后一眼就看见了冒出来的黑烟,还有人堆里最靠前站着的是他家夏夏。
这哪还来得及思考,忙不迭就跑到跟前去了。
他还想唠叨,耿夏出声打断他,“爸爸,不是别人家着火,是何与书家。”
在耿夏还晃神的时候消防车早就到了,还架起了警戒线。他们一群人站在外面,耿忠平顺直耿夏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哟,还真是小书家。
“小书啊,你妈妈呢?”
“应该快下班回来了。”
何与书应完,总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自觉地抬头去看程屿初,却发现哥哥在盯着耿夏看。眼神,有点危险。
他目光下移,看向程屿初的腿。
哥哥,能站起来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你家里还有别人在吗?”耿忠平还在问。
要说家里面的其他人,何与书抿唇,低头小声说:“还有哥哥……已经出来了。”
“哥……”耿忠平愣了。他家徐艺香跟何兰那么熟了也没听说她家里还有个大儿子啊。
起先他并未注意到旁边的少年,只当是哪家大孩子也过来凑热闹的。听何与书这么一说,耿忠平才去看那少年,确实不曾见过。
“这就是你哥哥吗小书?”
“嗯。”
“这,也没听你妈妈说过,唉,都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何兰没回来,耿忠平放心不下这两兄弟,带着耿夏就陪他们一起等着。
过了没几分钟何兰就匆匆跑过来,那会儿火势已经控制下来了,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何兰一进大院就看到这么大阵仗,她心急,愣是没看到外围的何与书和程屿初,手上的东西也甩在一边就要往里冲。被外围维持秩序的消防人员看见了,及时给拦住,她着急大喊:“那是我家!我家!我儿子还在屋里呢!”
她并不知道程屿初什么时候已经能站起来了,她只知道她儿子坐轮椅上,家里失了火他跑不了。
消防人员跟她解释:“放心吧女士,屋里没人,都很安全。”
何兰愣了一下,随后又说:“不可能,不可能。”
那消防人员不了解实际情况,当下也不懂她怎么这么笃定。
两边僵持着的时候耿忠平带着孩子走过来了,“哎哎,小何小何,人家说的没错,你俩儿子都在这呢。”
何兰一扭头,立马就看到了站着的的程屿初。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小初,你,你这……”
她顿时眼里就挤满了泪珠,两只手箍着程屿初的肩膀,神情更加激动,“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啊,担心死妈妈了……”
耿夏和耿忠平都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激动,耿忠平只当她是被失火给唬着了,安慰她:“别担心啊小何,这边处理完晚上先来家里吃饭,别的咱们到时候再说,我跟你徐姐也帮你想想办法。”
耿忠平是出了名的忠厚热心肠,徐艺香虽然是嘴巴上不饶人,但周围亲近的人谁家出了事她都愿意出手帮一把。
何兰心中百感交集,吞吞吐吐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长句,只是不断地重复说谢谢。
“那我就先带我家夏夏回去了,这孩子,跟吓傻了一样。”
耿夏已经很长时间没开口说过话了,带着她走她也只是低着头没什么反应。耿忠平还担心她吓坏了,上楼的时候还使劲安慰她:“没事的夏夏,没人受伤,火灭了就好了。”
耿夏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脑子里乱的很。
无人受伤,劫后余生的庆幸占一部分。剩下的,那种诡异的疑惑占大头。
她实在是不知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哥哥。
她阻止不了这场火的发生,但这一次她没有在失火的房子里出意外,没人受伤的话以后应该也不会留下什么阴影。按道理讲这件事应该已经过了,解决了,但耿夏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不太对劲。
一场火烧完,理应烧光一切,大不了重新开始。但这场火烧完,就好像在废墟下埋有一个大秘密,搬不走挪不动,就压在那,别人都无可奈何。
晚上徐艺香回到家知道这件事后心里也是着急。前脚刚到家后脚就要去找何兰,还是耿忠平把她拦下,“你啊,等人家先把消防那边的事处理了。我都跟人家小何说了晚上就到我们家来吃饭。”
徐艺香长叹口气,“哎哟你说这,他们母子俩在这边就这么个落脚的地方,要是烧光了这可怎么办啊。哎,要不咱俩去书房打个地铺,房间腾出来让他们有个睡觉的地方也是好的啊。”
耿夏家原本是有三间卧室的,但有一家客房常年没人住,久而久之就被改成了书房,放些耿忠平爱看的杂书。
“你啊,也要看人家小何愿不愿意住下来。行了,等会吃饭的时候问问吧。”说到这,耿忠平又向她提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小何家还有个大儿子,看样子也是上初中的年纪了,这之前都没听她提过。”
“真的?我都去她家几次了也没见着过啊,怎么一回事啊?”
“可能人家里有什么不好说的故事吧,我今天瞧着小何对那大儿子好像还挺担心的,眼睛就没从身上离开过,边上的小书啊她都没怎么顾得上。”
“这事是有点奇怪。”
两人讨论了几句就没再提了,耿忠平看耿夏一直不说话,还拉着徐艺香悄悄说:“夏夏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这两天咱们多关心她一下,别真出什么问题了。”
说是悄悄话,但耿夏听的清清楚楚,只是她现在没心情说话了,整个人闷闷的。
夜幕降临,耿夏家的门被敲响。
徐艺香腿脚快,把门打开,“终于回来了,处理的怎么样了?”
何兰轻轻摇头,“家里的东西烧的差不多了,没法住人了。幸好没烧到其他家,要不然这个损失我们可真赔不起了。”
耿忠平从后面过来,“你说你,非要在门口说什么话啊,快招呼人家进来啊。”
“你说说我这脑子,快进来,就等你们来吃饭了。”
这是何与书第二次来耿夏家,第二次吃她家的饭了。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耿夏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坐在沙发的角落,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脸上看不懂是什么表情,总之不是什么轻松的意思。
而且,她也在看他。
饭桌上,徐艺香问何兰接下来的打算,何兰说房子是住不了了,还要给房东赔偿。她已经跟丈夫商量过了,先找旅馆住几天,之后只能重新找房子了。
“意思是以后都不住这了?”徐艺香有点不舍,虽然相处的时间也才半年不到,但她觉得何兰人挺好的,不像大院里有些人那样爱嚼舌根,做人很低调,也很友善。
听到这话的时候耿夏终于有了点反应,抬头看向何兰,在等她的答案。
“嗯,也是没办法。”
一锤定音。
耿夏又把头低下了。
其实她早就想到了现在的房子住不了他们只能重新租房,只是她还是有点失落,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失火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又或许是她真的舍不得何与书走。
三个小孩都没说话。
徐艺香又嘀咕道:“这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
“小初一个人在家,说是天冷了想早点把电热毯开了暖床他好去床上休息,结果没想到电热毯烧起来了。也是,那个电热毯也有些年头了,都怪我没想到那一层,这么久了没说给换个新的。”
真的是这样吗。
耿夏抬眸,看向那个坐在何与书旁,同样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那人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眼凝视她。
没能看穿些什么,耿夏又低下头。
“小初?”徐艺香看向那个年长些的孩子,“这就是小初吧,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也没听你提过。”
“这是我大儿子,叫程屿初。”介绍程屿初的时候,何兰变得有些哽咽,“他之前出事了,腿走不了路,就只能,就只能坐在轮椅上……我,出事的时候我就担心……担心他在里面,他跑不了,这要是真出事了我还怎么活啊。”
“幸好老天眷顾,他居然能站起来了,还能跑下楼,可能这就是奇迹……”
出事以后,医生就说过程屿初的腿做康复的话很大几率是能站起来的,只是他自己有心结,自暴自弃,不愿意去做康复,不愿意去尝试。何兰觉得是上天眷顾,出了这场大火,儿子居然凭着求生意志重新站起来了,这就是奇迹。
徐艺香还在说些宽慰的话,耿夏却在想,当时失火的时候程屿初跑的那么快,还带着她和何与书一起跑下楼。突然重新站起来的人真的能做到动作这么敏捷吗。
话题的最后,徐艺香问何兰今晚住哪,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在他们家挤一晚。何兰连忙拒绝了,“真的不麻烦你了徐姐,我老公已经开车往这边赶了,我们等会吃完饭就去找旅馆了。徐姐,真的,太谢谢你了。”
女人都是感性的,特别是徐艺香这样的,家常说到最后竟是两眼泪汪汪,全是对好姐妹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