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4章 D我见青山多妩媚

【秦长许看了我很久，什么话都没说，最后朝我笑了一下。——叶清】

叶清推开铁门，然后和一双眼对视。

那双眼很冷淡，裹挟着肃肃冷风吹向叶清。

——是那个转学生。叶清想。

秦长许狼狈地瘫坐在那儿，白衬衫上血迹斑斑。

明明被打得惨烈，可整个人没露出一丝不堪。

如果不是叶清听到了他刻意压低的沉重的喘息，大概会以为他身上的血迹是沾到了别人的。

舒春还是笑，很讨好地问：“叶清，喜欢我送你的惊喜吗？”

惊喜吗？叶清懒洋洋地垂下眼，活动了下手腕。

舒春知道他的阴暗面，这地方只有他们三个人，秦长许狼狈不堪，自然不会在意他们二人互殴，所以叶清不介意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

只见他略一侧身，趁着舒春惊愕之余用左手猛地抓住舒春后颈位置，向下按的同时右手出拳，直接砸向舒春的右脸。

他从小学散打，就算疲于训练，有些东西还是记得的。

然后叶清松手，眉眼松散，露出了点笑意。

他顶了顶后槽牙，欠打地说：“惊喜吗？我很喜欢啊。”

舒春被打得往后趔趄了几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叶清盯着他的眼，觉得很无趣——很多年前，十三岁年，舒春躲在树丛偷窥叶清的冷酷时，大概也是流露的这样的表情吧？

舒春不死心，好像金大腿只有叶清一个人可抱一样：“为什么？你不是喜欢……”

他不说话了，因为叶清信步走向他。尽管眉眼的笑还没收完全，舒春也猜到叶清要发怒，及时止损，免吃拳头。

叶清看他右脸通红，有了肿起来的趋势，心情大好地开口：“别猜人心，舒春。”

“别猜我，也别猜寂云大师。”

寂云大师是舒春画画的师傅。规矩的破例、原本属于叶清但后来转移的关心和爱。

舒春不是傻子。

叶清这话说得再和煦不过，但舒春就是生出了欲哭的冲动。这很难得。

舒春从小生在贫民窟，父亲不疼娘不爱，小小年纪就到处求人破例招童工挣钱。

遇到寂云大师是这辈子运气的巅峰，然后遇到叶清。

他讨好叶清，因为叶清是他碰到的年龄不差多少的、好接近也方便接近的权贵。

他祈求别人的施舍，但却忘了有人把所有都给他准备好了。

他有时候会想起来，但始终不敢回头看，就像叶清说的，别猜人心。

其实他都不敢猜。

叶清还在轻声说话：“你的家世，你能进白水一中吗？同是学生，大可以错开时间教学，寂云大师又为什么一起教我们？为什么要把他独创的画法当作我们三人的秘密？”

“你当真不懂吗？”

舒春不敢再听了，他跑开了。像车启动，让叶清闻了一鼻子车尾气。

窗外小雨淅沥。

*

叶清看了会舒春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才转身。

秦长许被缚在那儿，眼神垂着，懒洋洋的姿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清不关心，走过去，先把窗户关上了。冷风不再灌入，他看见秦长许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些。

叶清走到椅背后，垂眸去解秦长许的绳子。

绳子绕得很紧很麻烦，叶清就慢吞吞地解。二人之间空气粘腻，可能是下雨的原因。

叶清紧盯着绳子，有时候也会错了心神看秦长许的手。

秦长许的手指很漂亮，根根修长，指甲圆润，弹钢琴大概会很好看，也很很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可惜他总是死气沉沉，一身阴郁，好像别人欠他什么。

叶清收敛思绪，把最后一个圈解开。

接着绳子取下来。

无意间，他指腹划过秦长许的手，秦长许没说什么，也没动作。仿佛被一条游动的鱼碰着了。

叶清第一反应是，秦长许的手太凉了，窗户关晚了。

这个想法不持续多久。他继续手上活，把绳子丢在一旁。他瞥了眼，秦长许的手腕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不敢想象身体上还有什么更深的伤痕。

秦长许和叶清没矛盾，他还愿意在秦长许面前装装君子的样子，便从兜里掏了瓶碘伏和一袋棉签。

然后俯下身，用一种轻快又像哄小孩的语气说：“给你消毒，别躲。”

秦长许没说什么。

叶清话也不多，拧开碘伏盖子，拿出一根棉签。

空气像烧开的沸水，汩汩流动。

冬天穿得衣服都是长袖，并不好脱，叶清只打算给秦长许清理脸上和胳膊上的伤口。

所以他撩开秦长许长得遮眼的头发。

秦长许好像抗拒了一下，但还是没躲开。

摸到秦长许的额头，叶清这才发现秦长许额头很烫，火烧似的。

“你发烧了。”叶清说，“我待会陪你去医院挂水。”

或许是知道了秦长许性格寡淡，所以叶清并没有想要对方回复他的话。他用棉签沾了点碘伏，靠到秦长许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叶清心里莫名升腾出一些紧张。他把原因归结于从没做过这种事。

他很轻很轻地触了一下秦长许的脸颊，然后仔细地将那点接触的范围扩大化。

秦长许盯着他，又好像没有。那是一种很游离的眼神，但不知道为什么，叶清觉得，此刻那种游离中好像是有高兴的。

脸上的伤很快就清理完了，叶清又等待秦长许撩开袖子。

在他看到秦长许胳膊上的伤痕时，他吃惊了一下，那一下让他没控制住力道，秦长许的目光聚焦了，看他。

叶清也看他，良久无言。

窗外小雨渐停，微弱的光线从云层穿透出，经历了整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最后瞄准好了目的地，落在了叶清的睫毛上。泛着金色的黑睫毛，绿眼睛。

秦长许看着他，很久，久到世界都坍塌，他们还在沉默而安静地对视。

两颗心脏轻轻跳动，没有变动节奏。

秦长许说话了。

他声音很好听，像是山尖初雪泡茶的味道。说出来的话和一贯沉郁的形象不一样。

他说：“太阳照在一片青山上。”

“好漂亮。”

叶清就是在那个瞬间恍惚的。

他倏地就很想再说一遍那句和舒春说过的话。

刚刚说“喜欢惊喜”是讽刺舒春。

只不过现在……

很难得，他的心有点乱。心情比十三岁那年看见小胖子柔软的情绪还要好。

太阳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

他想，什么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