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只不过是梦,却因为太过真实、太过怀念,让人舍不得随意对待。
有人敲门,刘竹回头看,查寝的学生刚好探进头来问:“都在吗?”
郑某某说:“都在呢!”
八个人一起伸出头证明,已经在床上躺下的也露出脸来。
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刘竹突然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
冯某某从复习里抬起头,走到刘竹边上扒拉她问:“你没事吧?”
刘竹坐在地上,靠在冯某某的腿上,笑个不停。
褚某某说:“终于疯了,我就知道这个小竹,天天不睡觉,迟早得发疯。”
刘竹笑倒在地上,郑某某赶紧去扶刘竹,这时的郑某某还不是孩儿妈,她们还都不是那个更平淡倦怠的自己。
直到断电熄灯,刘竹都还觉得很新奇激动,这是第一次让她感到幸福的梦。
习惯早睡早起的人已经睡下,习惯熬夜复习的人则拿着书到楼道里,借着楼道里的灯光看书。
外头没有暖气,大家都在睡衣外头裹上羽绒服,在走廊里踱着步。一边取暖,一边背诵。
陈某某看着书,在这个学期第一万零一次骂道:“什么破学校,大学了居然还熄灯断电,真是闻所未闻,老娘当年怎么填了这么个学校!”
刘竹笑着在旁边吃面包,装模做样地翻着课本。
知识早已经以各种方式离开了她的脑子,书上她曾经亲手用红笔标注的重点怎么看怎么陌生。
她开始庆幸这只是一场梦,不然恐怕这次考试只能拿个个位分数了。
凌晨两点,楼道里虽然还剩下不少人,却都因为一天的疲乏笼罩着一股欲睡不睡的朦胧。
任红达打着呵欠,半趴在窗台上,用插着充电宝的小台灯照亮。
冯某某喝着罐装咖啡,整个人被知识浸泡得神采奕奕,嘴里念念有词。
旁边留学生宿舍里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开着门,留学生在各个房间中穿梭。
他们的大厅里摆着圣诞树,树尖上挂着一颗星星形状的彩灯,底下挂着各色的装饰和灯带,树下堆着礼物盒。
灯光闪烁,传来模糊的圣诞歌声。
褚某某撑在窗台上,拉开一线窗户,清新的冷风一下涌进楼梯间,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清晰的歌声。
对面的人拍着手,转着圈,跳着舞,唱着歌,庆祝神的生日。
有人关掉了这段楼梯的灯,于是对面楼里的彩灯光落在了这边,黑暗中的一张张疲倦的脸上都带着希冀,大家打着拍子,和旁边的人一起随音乐扭动身子。
十九岁的自己会怎么做,二十六岁的刘竹已经想象不出来。她看着对面,轻声唱了起来。
无论新友与故交
明年春来再相邀
【*引用自歌曲《难忘今宵》】
大家一个接一个,最终齐声唱起来:“不论海角与天涯……共同祝愿,共同祝愿!”
一盏盏小台灯的灯光摇曳,手机的照明也随着胳膊挥舞,这里不管不顾的幸福丝毫不输给对面。
刘竹退回角落里,就这么凝望着、纪念着这一刻。
许久,她掏出手机,看都不用看,手指熟练地播出一个打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电话。
她把手机贴在脸上,毫无期待地等待。
然而这次传来的不再是听过无数次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而是漫长的等待后的“请稍后再拨”。
刘竹半个身子贴在墙壁的冰凉的瓷砖上,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一遍遍地重播。
仍然无人接听。不知道是这个号码这时还没有被那个刘竹想要联系的人使用,还是对方已经睡了,又或者是刘竹心知已经联系不到那个人,所以她怎么也无法在自己的梦里联系到那个人。
刘竹缩在黑暗里,给汪珐珆的手机号一条条发着短信。
在真的遇见了薛笙之后、在汪珐珆真的失踪之后,她认为自己的梦境能预见未来。
她刘竹或许有些特别之处,或许能改变点什么也不一定。她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哪怕是一点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任红达走过来问:“干什么呢?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一会儿傻乐,一会儿还感性起来?”
刘竹抬起头,刚好和任红达对上眼神,一瞬间任红达的脸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刘竹在汪珐珆之后再一次,不仅脑子知道这个人是谁,还认出了她的脸。
之前的记忆一下使刘竹紧张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失去了意识。
任红达的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她在头顶闭着眼睛划拉到手机,关掉了闹钟,顺便取消了之后的两个闹钟,打了个呵欠,在床上刷着手机让自己彻底清醒。
刘竹的灵魂同时在任红达的身体里醒过来。就像实景游戏一样,刘竹能听到任红达听到的、看到任红达看到的,甚至能知道任红达在想什么,却无法操纵这具身体。
任红达搓搓脸,叹了口气,小心地从床上直起身,踩着拖鞋站起来,习惯性地低头防止撞到墙上打的柜子。
她的整个房间只比单人床宽一点,所以在床边只能侧身站着。
她使劲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侧身蹭到床脚,一把掀开床后的帘子。
里头就是厕所,马桶上挂着热水器,边上是洗手池,墙上还粘着一面镜子。
她对着镜子使劲搓着脸,于是镜子里那张黯黄浮肿的脸上泛起了一块块不均匀的红晕,她又练习了一下笑容,于是那张脸上的肌肉又艰难地运动起来,下垂的嘴角被高高拉起。
简单洗漱完,她又把帘子拉上。
她坐到床上,弯下腰,从床下小冰箱里拿出之前没吃完的外卖,放到旁边的微波炉里加热,当然这一切动作她都得倒扒在床上勉强进行。
微波炉转了起来,冰箱里还有她之前趁便宜买的桃子,买了却一直没时间吃。
她用手捏了捏,桃子们现在已经变得很软。
她又用手指仔细地摸索着,桃子皮里头鼓鼓囊囊的,好像一滩骨头被搅碎的肉。
于是她下定决心,今天晚上下班之后至少要吃掉两个。
吃完饭,她从头顶上的柜子里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换上,把睡衣扔到床上,又从床头的晾衣架上找出一对袜子穿上。
窗帘被一把扯开,光照了进来。
多亏了这小小的一扇窗,让这一条房间有了点生气。
一想到隔壁每天只能靠电灯照亮,她就觉得自己当时房间选的还算不错。
她拎着垃圾,站在门口穿鞋,顺便扫视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四米长的房间,门口是一张折叠桌板,底下放着个塑料椅子,椅子上放了个塑料盆,用来接晚上空调里漏出来的水。
边上是晾衣架,衣服用手洗完都晾在上头。
然后就是自己的床,床尾紧贴着只能塞进一个人的厕所。
她叹了一口气,关灯锁门。
每天早上睁眼就身处地狱,好不容易等到上完一天班,浑身酸痛,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这里。
打开门一看,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
任红达大学毕业做了试剂销售,每天就是在各个高校里送货、发传单。
高校里的学生从不休息,别说寒暑假和晚上,就是春节期间凌晨都有学生找来咨询。
这样一看,她比这些学生过得可轻松不少,而且还有工资拿。
跟着进门的学生混进学校里,送完试剂,她就拿着传单到一个个实验室里推销。
门口贴的禁止销售进入她已经能熟练地无视,有人在的就递上传单介绍几句,没人的就用公司的冰箱贴把传单贴在冰箱门上。
路过八楼,工人正在拆除实验室。
实验台被拆成一块块板子堆在走廊两边,只剩下一条窄路通行。
任红达早在新闻上看到了消息,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往来路过的学生倒是还都很淡然,附近实验室里照样有穿着白大衣在做自己实验的学生。
任红达看在眼里,心里唏嘘不已,听说那么年纪轻轻,将来有着大好前途的一个姑娘眼看着没剩几个月可活了,谁能不觉得可惜呢。
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了,别说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本来就构不成威胁,就是能活下来的也照样翻不出水花。
她听说没事的学生也已经离开学校了,也不知道是被送走了还是自己吓跑了。
最开始看到新闻,任红达还自己在脑子里想过,要在哪些可能泄露的地方做些什么检测来验证。
今天到现场看了才明白,原来还有釜底抽薪这一招。无需任何解释说明,一切和平时一模一样。
倒也是,对着一群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听令行动的人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任红达感觉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她捶着心口,向外吁着气。
那个离开的学生,任红达送试剂的时候见过好几次。
收货单上的签名,好像是叫薛笙吧。
也是个倒霉的,当初为了考进这个学校不得挤破了头,没想到却迎头等来这样一击,不过好在捡了条命。
唉。任红达靠在电梯上,站在学生里头,她果然也到了今天明天这那不舒服的年纪了。
青春什么的,好像一下就消失了。
在大夏天拖着行李走入大学那天流下的汗好像还没擦干,转眼却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晚上,坐在工位上的任红达喝着咖啡。
一天下来,她的脚后跟放在地上都会疼,小腿肚酸胀,胸口也一阵阵发紧。
刚开始她还会紧张地在网上查是不是自己有了什么毛病,难受了一两年之后也就习惯了。
她想起之前同学聚会时褚某某说起年轻人没有得这些毛病的,少自己吓自己,不由得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