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刘竹在网上看到了汪珐珆妈妈举着身份证为女儿寻求帮助,她们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在全世界面前袒露每一分**来换取一线希望的路。
只是底下的评论太过真实,就像其它随手点开的帖子底下会有的评论那样,现在随便搜索一下谁都能立刻看到:有未知真相不予置评的,有评论汪珐珆长相的,有推测小姑娘吃不了苦自己偷跑了的,有求资源的,有求教程的,有支持正义薄纱女宝的。
看着这些评论底下的点赞数,刘竹愈加能理解汪珐珆的做法,也愈加觉得实在是不值得。
对着某些人发散善意,还不如拿去喂狗;一想到世界变好了这些人也会过得更好,刘竹觉得地球还是毁灭更好。
但刘竹还是把发回来的汪珐珆的笔记本交给了她妈妈,袁月旼把之前听课的笔记找出来送了过去,李芸也整理了群里汪珐珆平时的话发给她妈妈,当然这些都是私下做的。
她们试图证明汪珐珆真的是受害者,而且是一个只有优点的圣人,确实是一个值得一帮的人。
然而这些都没有用,没人在乎,汪珐珆自己退缩了是更多人希望看到的结果,只有这个结局能让最多的人满意、最不费事。
连出现都做不到的人,连话都说不了的人,注定只能任人摆布。
从失踪起,汪珐珆是个怎样的人只能由别人来形容,家人必然会包庇,亲近的朋友难免袒护,感情一定会造成偏私,无情的恶意才最为公允。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多亏网络,这几年大家有了看不完的悲剧。
相似的事件光这几十年的受害者都能站满几个山头,更悲惨的人又何止千百倍的痛苦。
这都不算什么,我们这里什么时候缺过惨事吗?
刘竹站在讲台上,底下有好几个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强撑着困意在做题。
现在是课间,是学习的黄金碎片时间,是弯道超车绝对不可放过的机会。
刘竹不喜欢拖堂,不喜欢提前上课,她总想把这宝贵的黄金时间留给学生,让他们自己支配,享受这十分钟的自由。
我们学会了走路之后就开始跑步,跑着去厕所、跑着去吃饭、跑着去上学、跑着去上班,一点碎片时间都要挤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能创造价值的事,最终拼凑出我们无意义的人生、无人问津的人生。
做题要抓重点、学习要抓重点、工作要抓重点,好省下更多时间去做题去学习去工作。
视频被快进掉的是无聊的部分,我们的人生却被快进掉幸福的时光,只剩下无尽的奋斗。
一节课上完,刘竹在铃声后立刻宣布下课。
她最近有点多愁善感,大概是受了汪珐珆的影响。
谁也不知道汪珐珆到底在哪里,但是谁都能大概推测到汪珐珆正在经历着什么。
刘竹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有点彷徨,忘记了自己应该往哪里走。
袁月旼走过来问她:“你下节不是没课吗,站在这干嘛呢?”
刘竹醒悟,是啊,她应该回办公室,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她拍拍袁月旼的手臂表示感谢,袁月旼总是如此面面俱到。
刚到办公室坐下判了几本作业,手机就亮起来,刘竹噌一声拿起手机,看见袁月旼发来消息说班里有个学生吐了一地。
她从桌上抓过温度计站起来,一路跑到教室,果然地上一团棕黄色的汤汤水水。
袁月旼正站在台上继续讲课,抽空回身和她尴尬相望。
刘竹示意袁月旼不用操心,只管继续上课,让周围的学生都戴好口罩,先给吐了的学生测了温度,看到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
开会不止一次说过整个市的感染名额都有限,学校里绝对不能出现。刘竹心说还好不是,不然说不定真的会被开除。
刘竹驾起吐了的学生走到教师厕所外头,递给她一瓶水要她漱漱口,告诉她马上通知家长来接她。
王婷赶紧抓住刘竹的袖子说:“老师,我没事,吐完之后好多了,能回去上课了。我爸爸妈妈都在上班,别麻烦他们了。”
刘竹把自己的椅子拿到走廊让她坐下,半蹲在她面前说:“学校规定是肯定要通知家长的,现在生病的学生也不许留在学校里,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一会儿,老师去教室里一趟马上回来。”
王婷不肯放手,低声哀求道:“老师,早饭是我做的,但是肯定是我跑着上学太着急了才不舒服的,能不能别告诉我爸妈?要不然……”
王婷欲言又止,刘竹站在原地,想了想说:“通知家长是学校的规定,我不说领导肯定也会告诉你爸妈。这样吧,我和你妈妈说你头晕难受,可能是早上上学比较着急跑得太快了。但是你肯定要马上回家,没事了之后才可以回来。”
王婷心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好点点头,刘竹拍拍她说:“下次不舒服要立刻告诉老师,我上课的时候看你就没什么精神,难受了别光自己忍着。”
王婷低着头答应了。
刘竹跑到操场上用簸箕装了沙子回到教室,仔细倒在在呕吐物上,确保盖住了每一块每一滴,接着屏住呼吸、忍着呕吐的冲动,把一坨坨东西全铲起来倒进厕所的垃圾桶,顺带还不忘和袁月旼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随后刘竹用客服般亲切的语气给王婷妈妈打了电话,得到了不耐烦的回答。
王婷妈妈先是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皮实,不用休息,再听到刘竹强调的学校规定后又认为认为女儿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回家,让她自己走就行,不会有事的。
刘竹当然不会相信家长嘴里的任何承诺,坚持要把孩子送到家长手上。
王婷妈妈说让王婷接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王婷只是嗯了几声,站起来说:“老师,我妈等会儿到门口接我,让我现在出去。”
刘竹说:“你先坐着,一会儿你妈妈到了老师陪你到校门口。”
王婷脸色苍白地说:“老师,我妈离学校特别近,她马上就到,我现在出去就行。”
刘竹算是看出来了,王婷妈妈根本没想来,就那么一说应付老师,打算让王婷自己回家呢。
刘竹抿着嘴,打量着王婷的头顶,半天才下定决心,认命地说:“你现在看着还没什么精神,教室肯定是不能去,先在办公室和我呆着吧。”
刘竹一把扛起椅子往办公室走,王婷喜出望外,亦步亦趋跟在刘竹后头,刘竹突然说:“要不要和你妈妈再打个电话说一声?”
王婷顿时慌张了,然而刘竹只是冷哼一声,脚下不停,说道:“如果你家里有人问记得说你回过家了,有人会问吗?”
王婷小声说:“没人。”
刘竹嗯了一声,还算满意。
回到办公室,刘竹抽出汪珐珆坐过的椅子担担灰尘,让王婷坐下,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牛奶面包递给她说:“等不难受了吃点吧,不然一上午多饿啊。吃之前记得去旁边教师厕所洗手!”
王婷把牛奶面包圈在膝盖上,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变成了一座局促的雕像。
刘竹找出之前发的消毒液,趁着下课回到教室里打算再给地上消消毒,至少也能稀释一下那股恶心的味道。
倒出来用拖布擦了两遍地却发现没有一点消毒液的味道,刘竹一点也不想着自己给学生教过的扇闻法,直接把瓶子凑到鼻子底下闻,确认了的确没有任何味道。
看看日期,离过期还有一年多,倒出来的东西却和水一模一样。
刘竹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能嘱咐学生一声当心,不要踩到没干的水上滑倒。
王婷不安地在办公室里呆了一节课,心心念念就要回教室学习,她小心地把吃了两片的面包还给刘竹,向刘竹申请回去上课。
刘竹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放她回去了,看着王婷伶仃的背影渐渐混入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学生里。
看到最后,眼前也只剩下一道道模糊的反光,那是学生们被磨得锃亮的校服裤子反射出的光芒。
这束微光在这天一直跟随着刘竹,直到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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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竹瘫坐在虚无之中,汪珐珆真的失踪了,那么恐怕真的就像她之前梦里看见的那样,在一个看起来再平凡再普通不过的地方,经受着没经历过的人也能猜到却难以想象细节的折磨。
刘竹愤恨不已,她早就在梦里看到了会发生什么,她早就知道。
她或许能阻止,她那么想要阻止,却什么都没能做,什么都没能做到。
悲剧照样发生了,白天的她甚至毫无觉察。
无能为力的预见只让善良掺杂了苦痛,令过去永远被缺憾覆盖。
刘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指尖用力抠进手心,悲伤又有什么用,愤怒又有什么用,她又有什么用呢?
良久,笔尖在纸面上不断划过的声音打断了她。
一个人,一个孩子凭空出现在刘竹面前,这个孩子俯身坐在桌前,低着头在做着卷子。
刘竹看不清这个孩子的脸,除了汪珐珆,她还没在梦里看清过哪个真人的脸。
哪怕心里知道是谁也只能胡乱拼凑出五官,完全无法对整体长相产生印象。
看清又能怎样,反正只要醒来,她就会忘掉梦里的一切,继续她每一天在学校里的周旋。
刘竹面无表情,就那么坐在地上,仰着头向上看,那张模糊的面孔。
那个孩子一直坐在桌前,只有双手在动,一张又一张的卷子落下,纸面上是一笔一划工整的字迹,将那一线的纸面压得紧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