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珐珆说:“可是怎么能保证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幸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呢?
空间与资源是有限的,人的**却无边无际。
上面的人,从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更不会收回贪婪的手,明明碗里已经盛着金山银山,还要我们献上自己的残躯。
即使不是一下直接从我们这里夺走,也无时无刻不在蚕食我们。”
刘竹说:“其实很多人心里明白,只是不掩耳盗铃,装作自己不会是不幸的那个,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再说了,又何尝不是赌一把,在自己寿终正寝之前说不定只有些小打小闹,忍忍再忍忍,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呢。”
汪珐珆说:“我不想因为力量弱小就逆来顺受。”
刘竹说:“你打拳。”
刘竹说这句话没带任何情绪,就像是在课堂上念出一个化合物的名字一样平静。
汪珐珆不止一次被人这么说过,那时背后人的表现出的恶意也远非此刻可比,她却全然可以无视。可是此刻这两个字从本以为会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人口中说出,汪珐珆才第一次感到错愕与受伤。若论往心上捅刀子,自然还是背后刺得更痛。
刘竹说:“枪打出头鸟,你知道你现在的做法会被很多人骂吧。甚至还有借了光的人,反倒以为是你害得一切更糟糕。
这世界上不会有活着的圣人,一旦被人挑出错来,或是安上编排出的罪名,不再是个毫无瑕疵的圣洁榜样,你身边的人就先要和你割席自证了,到时候你就连唯一的支持也失去了。
没办法,弱势的一方总是更在意名声啊公平啊之类的,因为一旦出了事,那就是他们全部的武器。
像更有力的权力、金钱、暴力,固然更好用更有效,但从来都不抓在弱者手里,所以他们不得不少做会引起争议的事,以防有一天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能用一个完美的形象求得公正。
没有受到保障的人只能时时刻刻给自己留个后手,所以即使有很多人赞同你,也会因为不想遭到针对,只能默默给你一个加油的眼神,不会和你站在一起。”
汪珐珆说:“我不怕被嘲笑或是辱骂!人都是不断成长的,前两年我还会化妆穿高跟鞋磕男男CP呢,而且我当时觉得那很正常。
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不是我真心喜欢的,而是有人认为我应该喜欢的、希望我做的,只是听得多了,我以为谎话是真的。
但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哪个正常人喜欢折腾自己、时刻忍着不舒服就为了给别人看。
既然已经觉察到那是陷阱,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继续往里跳?”
刘竹说:“别轻易说为了别人这种话,不然他们就会要你始终将他们摆在你自己前面,一旦你比他们过得好一点,就成了道貌岸然的罪人。
你看现在,大家多么地嫉恨资本,每一个比自己有钱的都是资本,都可以说一句何不食肉糜。
但是我们这些人在面对自己的领导上司时还不是忙不迭地溜须拍马,对最顶端掌管权力的名字连提都不敢提一句,我自己都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不值得拯救。
别以为我们这样的人很明白事理,我们不过是活得太累,所以只好到处挑刺找找别人的麻烦,让更多的人和我们一样活得不痛快。
真要让我放弃现在的安逸做出改变,不再装聋作哑,我没那个勇气。”
汪珐珆说:“可是我忍不住这份愤怒,即使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也会愤怒,这股愤怒驱使着我。”
刘竹说:“我很支持你,因为你的愿望实现之时我无疑也会受益,可是我现在只能也只会用嘴说说。”
汪珐珆笑着说:“我明白。”
两个人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说起从过去几年到两个月前的事,刘竹问:“既然你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支教呢,你没听说过那么多不了了之的失踪吗?”
汪珐珆说:“你之前不还说现在监控和定位这么厉害,不按时捅嗓子眼的跋山涉水都会被找到,哪里还有那么多失踪!再说了,我相信法治,那是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人保护自己最有力的后盾。很多时候我们觉得法律不会保护我们,所以干脆自己承受,但其实如果我们去寻求帮助,是能得到公正的判定的。”
刘竹说:“可是有时候只有闹大了才能得到公正也是事实,没人知道最后不了了之的事也不少吧。在到达公正之前,说不定被害者已经就先倒下了。”
汪珐珆说:“别因为担心这个那个就傻呆在原地,加害者从来不会因为被害者害怕就停止害人。”
汪珐珆走在刘竹前头,街道两边的灯光在她身上交汇,她回过头,在整座城市的辉煌里俏皮一笑,说道:“又或许是因为爱吧,所以不想把这里的一切想得那么坏,也希望能变得更好,所以才想要从我开始去行动。虽然听起来很虚无缥缈,但细想好像就是这样。”
两个人走着走着,又到了白天的河边,刘竹暗自局促不安,她心里想再回来一次,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吃了药也没能睡着,还大晚上出来喂蚊子。
可是兜兜转转,真的又到了这里,她却又开始踌躇,心已经飞过去了,身体却找不到理由跟上。
汪珐珆吃了一堆小摊上的东西,咸得一直要找喝的,看见白天的店还开着,拉着刘竹就往里面走,刘竹看似被拖着,脚其实早已经不由自主迈向了那边。
推开门一股冷气,那个女人正在桌前坐着,悠闲得不像是在等客人上门。汪珐珆掏出手机看看,惊讶道:“原来都两点多了,还营业吗?”
女人问:“喝点什么?”
汪珐珆点了喝的,在旁边吨吨吨灌,店里有几只猫,悠闲地围在她旁边舔毛,她伸出手,就有几只走过来用头蹭她。
刘竹喝着咖啡问:“你真的知道我们今天会再见?”
那个女人回答:“人都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只要性格不变,就一定会做出相应的选择,得到一样的结局。会改变的人一定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改变的想法,所以改变也是注定的。这样一想,或许这世上并没有偶然一说。”
女人用眼神示意刘竹从面前抽一张牌,刘竹看着一模一样的一堆牌,不知该如何挑选,最终从里面随便选了一张递过去。
两个人的手指在牌面下短暂地触碰了一瞬间,那种引力断绝了,月亮消失了,潮水退去,刘竹坐在这里,心已然回到了自己身上,从此以后也只会为她自己跳动。
但那不是因为那根若有若无的线断掉了,而是两个人之间从此有了新的联系。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改变正在发生,在谁都没有发现的时候,谁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正在悄然发生。
女人把牌翻过来给刘竹看,上面印着一只猫,底下写着阿拉伯数字0和英文THEFOOL。
刘竹问,女人说。
“你站在起点,看似一切都是未知,但心里已经有了未来的方向,在无数个选择中,你选择了自己内心最想要的那个。很多人难以理解你,这让你看起来和他们格格不入,但你始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从不后悔。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作为谁存在,你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刘竹问:“如果我随手拿到了另一张呢?”
女人说:“你有自己的坚持,无论拿到了哪张,无论谁说什么,最终你都一定会按照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去做。”
两个人一起看向正蹲在地上撸猫的汪珐珆,女人说:“她也是。”
刘竹问:“所以,是好还是不好呢?”
女人说:“是伟大。”
刘竹说:“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算不上好话吧?”
女人说:“现在和身边的几个人比起来,你的经历是最平淡的,你的人生里不会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可伟大从不是波澜壮阔人生的专属。”
刘竹自从又回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七八分信,她想要思考这些话里的深意,真实的意义却始终隐匿于其中,难以分辨,或许真的只有等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参透,那究竟是幸或不幸。
汪珐珆和猫玩了半天,又拉着刘竹交接起班主任的事务,刘竹从没听过有班主任要做这么多交接,只想拒绝,却又无法不认真去听汪珐珆的话。
两个人呆了很久才走,这次女人只是目送二人离开,没有说再见,刘竹兜里揣着那张卡片,也不再想要回头。
有些事情,因为眼睛看不到,就难以捉摸,但又不能诉诸话语,因为嘴一向是最会骗人的,只能埋藏着,直至消亡。
外头天已经蒙蒙亮,虽未破晓,黑暗已经褪去,与白日无异。
路灯嗡一声灭了,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能看清远处楼房上的窗户和几层楼那么高树上的一片叶子,不知道哪里有鸟在叽叽喳喳得唱和。
城市的喧嚣还没正式开始,但人声已经忍不住小小地冒着泡沸腾起来,那股冲动破土而出,新的一天从此刻正式开始。
刘竹和汪珐珆站在晨光里,相视一笑,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怀揣着真诚的祝福,期待再见。
X0XX年9月
又一个学期开始,办公室里没有再来新人,汪珐珆用过的空桌子重新成了老师们堆放作业的地方,连椅子上都扔着一沓卷子。
刘竹和上个学期一样替大家去交抄完的笔记,收笔记的办公室也像上个学期一样迟迟没开门,刘竹站在外头等着,随手翻了翻大家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