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三个字像把钩子,刘竹被挑起来在空中摇晃,她感觉脸不再是自己的脸,她的脸居然会自己露出笑容,她的嘴巴会自己回答说:“好的好的,这次一定不辜负领导嘱咐。”
主任冷哼一声:“但愿吧。”
等主任离开了,刘竹才抿着嘴,缓缓直起比主任还高的身体,呼了一口气。
万幸她在编,不会直属主任任免,这要是在公司里只怕不被开也得减薪。
当然有了这件事,以后她在教学评定上肯定要留个大过,评职称什么肯定很久都轮不到她了。
万幸她有自己的家住,哪怕就是现在的工资也还过得很滋润,每天吃好喝好,何况马上每个月又要多四百的班主任费。
刘竹插着兜在走廊上走走跳跳,想着起码自己不想教四个班的愿望实现了。一切都挺好。
刘竹自己花了好几个小时重新看了卷子,仔细扣了主观题可能的得分点,把得分条件放宽,也只勉强给五十几个人拢共找回十几分,要想让平均分反超都还差一把火,何况让重点班做到出类拔萃。
她捂着头,恨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事,应该下课就走的,不应该下了课还回答提问。
普通班里比起重点班能找校外补习的学生比例还是少,如果她没有多事有问必答,哪怕是学生自己找的练习题也教,那么有些没有天赋的普通学生说不定就会因为差一口气慢慢掉下去,以后说不定就能少一些凭努力而不是天赋考上的大学生。
这么一想,她的确是差点颠覆了学校的初衷,在需要天才建设国家的时代教育出一堆人才,骂挨得不冤。
最后还是严尔老师听到消息,偷偷告诉刘竹实在不行就把对普通班的给分基准提高点,这样他们自然就掉下去了,这边升、那边降,两厢比对自然就好看了。
严尔安慰刘竹说:“不用太放在心上,教普通班也挺好的,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重点班的老师更容易被举报,有太多普通班家长盯着,但凡多回答一个问题、多拓展一点知识,哪怕你是好心,举报电话立刻就打过来了。
有些家长知道自己孩子努力了成绩也上不去,就成天举报老师,想让别的孩子也都学不到东西。你也知道,只要有举报,咱们直接就受处罚,才不会有人调查,所以退下来也挺好的。”
刘竹觉得恶心极了,主任也好,严尔说的话也好,她自己也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重判本来就已经打破她心里的公平了,难道不给普通班降分她就能装作好人了吗?
反正结果已经注定,她也不想拖累另外两个化学老师加班,最后交上了一个符合常理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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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刘竹到了梦境之中,白天的种种纷扰远去,她开始思索更关心的事:汪珐珆说起的梦和自己之前梦中经历的很是相似,难不成自己现在这种异常的梦境是与其他人相连的?
刘竹还没想清楚,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场景,她的意识降落在别人的身体里,跟随那个人行动,感受那个人的所思所想,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刘竹出了电梯,往实验室走,她打了一个呵欠,她今天要同时做几个实验,所以比平时来得更早。
天还没亮,隔壁实验室亮着灯,不知道是来得早还是昨天晚上根本没走,哪怕是假期,实验室也从来不会空着,春节当天楼里也能看到不少人。
先是配胶,昨天晚上洗好的制胶板已经阴干了,她组装好就在实验台上配起胶来。
其实配胶用到了好几种有毒试剂,正经应该在通风橱里做,但是她在的实验室没有配通风橱,公共的仪器预约又要几个小时后才开放,哪里等得起。
她混合着试剂,想起博士学姐之前对自己说的:“我们一直都是在外面配的,其它的都没味道,就是TEMED有点臭,闻习惯了反而有点上头。”
好像有毒试剂只要不臭就已经很好。她每次打开盖子用移液枪加试剂的时候都屏着气,加完偶尔还是会觉得呼吸不畅,毕竟薄薄的一层医用口罩不是防毒面具。
配完下层胶,等着凝固的间隙,她在冰箱里翻找一会儿要用的病人标本。
实验室里有十几台冰箱,大多数都是家用款,年头又久,冷冻层里几个月就会累积一层厚厚的冰,连抽屉都难以拉开,她拿起一边的扳手敲掉边上的冰,冰渣四下飞溅,连她的头发上都粘上不少。
一个个抽屉看过去,抽屉里头放着历届学生留下的东西,连十几年前的东西都还原样留着,有些就连她的学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也不敢随意处置。
好几支玻璃管已经破了,看样子里面装的应该是某种细菌,她总想着找个时间把破掉的东西都翻出来高压灭菌之后扔掉,只是虽然想是这么想,但凡冰箱里还能腾挪出一点地方装新东西,就总也懒得去整理。
毕竟真正致命性的标本都冻在医用负八十冰箱或者液氮里呢,这些普通冰箱里什么东西破了顶多是看着乱点。
她把几十个病人的标本放在水浴锅里加热,这些标本还是好几年前的学生采集的,也不知道病人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纸盒上也只写了肝病和呼吸道疾病,鬼知道到底是什么。
她用浮板把ep管泡在热水里,按下计时器,又跑回去配上层胶。
胶加好了,插上梳子,在外头放两三小时不成问题,她赶紧回到病人标本旁边,打开生物安全柜预热。
她们实验室的生物安全柜是A2型,按说好像不可以做可能有感染性的病人标本实验,但是学姐说了,她的学姐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读研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她干什么之前还都要对着各种手册看一番,确保安全操作,后来也就渐渐松懈了。
反正虽然书上写这个试剂生物毒性那个试剂神经毒性,但是各个前辈为了赶快完成实验都这么随便过来了,教授们也从不说什么,想来是不会出事的,毕竟都严格按照规章来做的话实验是做不完的。
前辈后辈学生之间代代相传的从来不是书上能找到的行为规范,而是如何在不影响实验数据的前提下尽快赶出实验进度的经验。
实验室里的人眼睛盯着的只有数据,有了数据才能发文章,有文章才能毕业,教授们会过问的从来也只有实验进度。
在这里,比起书上写的各种神经毒性、生殖毒性和致癌风险,不能按时毕业在他们心里更加恐怖。
她在安全柜前坐着,弯腰低头,不断重复着左手拿起一个ep管单手开盖,右手拿着移液枪在枪头盒里插上干净的枪头,吸液,加入酶标板上的小孔,打掉枪头,合上盖子换下一个管子。
加完一板九十六个孔就贴上封板膜放到四度冰箱孵育顺便计时,连着加了三板,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后背。
安全柜能伸手进去操作的地方就只有一条,人得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前头,时间长了整个后背沿着脊柱一条都是酸的,肩膀也因为抬得太久疼痛。
她低着头隔着玻璃盯着里面,确保不会手抖把液体加到外面。
移液枪也是代代相传的,用得久了,按下去的时候总要多使点劲,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最发达的肌肉都长在了移液的拇指上,每天哒哒哒哒按着。
加完第三板,第一板又到了加第二种试剂的时候,这种试剂也珍贵得很,是她花了好几天从养细胞开始一点点提的,她舍不得用排枪,仍旧一个个孔加,正好把三个板子又拿出来全加一遍。
等再把板子放回冰箱,收拾好刚产生的垃圾,还顺便配了几瓶PBS放进灭菌器,加好水按下开关,她才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们实验室现在只有她和一个博士学姐,所以可以坐的位置很是充裕,不像有的实验室,由于人太多,后来的只能坐在通风橱旁边,晚上关了仪器电源,第二天早上位置都要被没擦干净的挥发性试剂腌入味了。
她和学姐打了个招呼,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于是打算从冰箱里拿罐咖啡喝。
实验室里有一个冰箱,下层冷冻照样拿来盛试剂,上层冷藏留给学生放吃的。她拿着咖啡,还找出昨天没吃完的面包,在上午吃了顿早饭。
实验室里不许吃东西,但叼着吃的做实验的人也不止一两个,检查老师和教授也只在实验室例行安全检查的时候才提醒一二。
没过多久,等把胶板泡到超纯水里,放进冰箱保存,她又跑回安全柜边继续做实验。
生物实验很多都是间隔半小时一小时加一次试剂,一旦开始动手就得连着做完,要是一个步骤耗时较长,连着从早到晚都得呆在旁边,一刻也不能走开也是常事。
干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是试剂销售打来的语音通话,告诉她昨天下单的试剂已经到了。
她还是先把手里的事做完,这才急急忙忙把洗完的板子放到冰箱,在一次性手套上喷点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两只手随便蹭蹭就当消好毒了。
她跑到自己座位边,摘下手套摊开晾在桌沿上,等着一会儿回来接着用,一般来说手套在被扯破前用个三两天不成问题。
她把做实验时穿的白大衣脱下挂在门后,这才匆匆跑出去拿试剂,这几年校园封闭,销售进不来,只能学生自己出去拿。
她边走边搓手指,手套戴得久了,手上的皮肤已经被捂得皱巴巴。
大门口外等着一排销售,看起来都是一幅模样,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来找自己的,有一个对上眼神的问她:“薛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