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是一条小河,在夜晚的灯影下看起来漆黑一片,更让人觉得憋闷,经过一截楼梯,沿着护栏,前头有一座小粉楼。
刘竹向着那座小粉楼走去,砖墙上漆着亮粉色,挂着一个猫猫头形状的粉牌子。
刘竹还没推开门走进去,旁边突然有个人生气地说:“一面以强者自居,以能力不足的为理由限制我们的机会,却又不满意用来保护弱者维持公平的法律偏向我们,岂不是既要又要,只想独揽福利却不承担责任!”
刘竹回过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是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何必做费力不讨好的事,说不准还会引火烧身。”
空气里漂浮着刘竹无奈的声音:“有人不也说过什么,假如遭了祸了,你以为他们就会尊你为烈士了么?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引用自鲁迅】
那个人气呼呼的,却还不忘问:“谁说的?”
刘竹笑笑说:“记不清的一律安在鲁迅头上吧。”
那个人不再说话,与其说晚风、不如说小河里的水汽蒸腾着飞向两个人。
刘竹想要探寻那个人的身份,却只闻到一股香味,很是浓冽,虽然都是化工香味,却不是轻飘飘的香水味可比,扑鼻而来的是踏实厚重的感觉。
那股香味严丝合缝地缠绕在每一丝一缕当中,是她平时用的那种洗衣液的味道!
****现实分割线****
刘竹从梦境回归现实。
汪珐珆最近接到了支教审核通过的消息,这是她上初中就有的梦想,自从她上学时语文老师给大家讲作文素材时讲到了Z桂梅校长的事迹,她就在心里埋下了相同的理想,想要帮助更多人继续学习。
她的妈妈爸爸都有工作,不需她照顾,也都对她表示支持,所以她义无反顾选择当了初中老师,想要站在义务教育的结尾保驾护航,确保一部分孩子在那之后也能够继续学习。
她还有一个目标,就是从教师一步步升上去,争取有一天也能做到校长,拥有更多的权限才能给别人更多帮助。
因为听说很多学校都缺人,有时候支教要申请几年才有名额,从一入职,汪珐珆就开始申请,当然也被驳回了。
她也不着急,毕竟入职时副校长对她说过她是学校第一个研究生学历的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她觉得怎么也得到这一届学生毕业后,甚至要下一届毕业后才能轮到她。
可是没想到一个多学期就审批通过了,去的还真的是她这辈子一定想去一次的偏远山区,从下学期开始两年。
比起觉得这个时机意外,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现在带的班,下学期就要升初三了,又换班主任说不定会受影响。
办公室里的其她老师也很吃惊。本科生入职几年后从二级教师开始晋升,而汪珐珆作为研究生,则是从一级开始,再往上就是高级教师。
晋升除了证书论文之类的还需要支教经历,所以不少老师都有过支教,可大家都是去附近被划分到乡下的小学,坐车几十分钟就能到的地方。
虽然偶尔听说隔壁更好的初中有老师去支援边疆,不仅比普通支教更高一级,住的也是宾馆单间,空调热水应有具有,但那当然也不是一般老师能去的。
反正本校还是头一遭有老师去到市外,李芸一看,是某省一个拗口的什么什么村,听都没听过,她问汪珐珆:“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怎么给你一个研究生发配到这么一个老远山西的地方?”
汪珐珆浑然不觉说:“怎么会,本来就是随机分配的,我刚好也一直想去真正困难,更需要教师资源的地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觉得正合心意,还在感叹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李芸无话可说,只能真心赞叹:“你可真是活菩萨。”
刘竹打断李芸说:“这不也挺好,比起去附近的学校更是一段特殊的经历,而且是统一组织至少安全是有保障的。现在不按时做检查的逃到深山老林里都能被找出来,监控覆盖还是很全面的。”
汪珐珆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新闻了,现在统一组织的活动怎么可能不保障安全,帽子人也不是吃白饭的。”
袁月旼担心地问:“那儿有wifi吗?你不会要住在刚通电的地方吧?”
李芸说:“怎么可能,我家就是农村的,除了家里只有七八十岁老人的,家家户户都有网,有的人家盖的新楼里头家电一应俱全,比连锁宾馆还好。”
虽然汪珐珆也就去两年,但是她为人热心,大家一个学期下来亲近不少,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挺不舍,大家商量放假一定一起出去吃顿饭。
刘竹这天照常在操场上跑步,最近体育课基本上都被占了,除了上操,操场上见不到学生,偶尔倒是有老师在不太热的时候运动。
刘竹跑了几圈,汪珐珆刚好也出来跑步,两个人并肩围着操场慢跑聊天。
汪珐珆说起:“我前几天梦到你了。”
刘竹说:“梦到我什么了?”
汪珐珆说:“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你和我在一个很热的地方,而且是大晚上,好像是在河边?”
刘竹问:“你看解梦了吗,梦到水是不是能发财?”
在一起呆久了,汪珐珆才发现刘竹其实私下很活泼,但是她只和熟人不正经,平时工作总是板着张脸,加上个子高身材也壮,有时甚至有点吓人。
自从搬到一个办公室,汪珐珆开始光速适应刘竹这种跳脱的聊天法,学会像李芸一样无视之后继续话题,反正需要正经的时候刘竹自然会跟上。
她继续说:“重点不是那个,是你在梦里对我说了一句话说就当作鲁迅说的吧,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睡醒之后上网查了,真的有这句话,而且是鲁迅说的。”
刘竹有点惊讶,问:“是不是你在课本里看过或者在办公室听严老师说过,然后白天咱俩又说过什么,所以你在梦里把这两段记忆拼在一起了?”
汪珐珆说:“才不是,那句话是鲁迅《坟》里面的,根本没被课本收录,我以前绝对从来没听过。”
刘竹逗她说:“怪吓人的,当心人家晚上从坟里出来找你,记得睡觉把脚丫子藏进被子里!”
刘竹说完吐了吐舌头加速跑开,汪珐珆立刻追上去,两个人一个撵着跑一个转着圈着躲闪。
汪珐珆经过哪里,身上洗衣液的味道就会在那里留存一秒,然后融入到更广阔的空气之中。
谁都没有注意到来自命运的暗示。
但命运一向如此,即使有人侥幸窥得一线天机,也仍旧只能在经历过后才能理解其中深意,感叹一句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X0XX年7月
对于学生来说,考完试就可以在家干自己的事,等着成绩发布后返个校领假期作业就行了。
但是老师们在考完试后反而开始更高强度工作,每考完一科,整个教研组的老师就聚在一起,在一间教室里花两天把全部卷子判完核分。
学校为了让学生提前适应中考答题方式,期末也用了答题卡,但是又为了节约阅卷时间和经费,所有答题卡仍由老师人工审阅。
别的科目倒还好,英语选择题为主,一个学生就能有正反两面涂色,汪珐珆一天下来看什么眼前都飘着小黑方框。
好不容易和其他两个老师判完卷子又核对了一遍分数,在教师成绩分析会之前,刘竹又迎来了噩耗。
刚把成绩上报,教导处主任就召唤了刘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到底有没有脑子,给你教重点班你居然把重点班教的比普通班成绩还要差,平均分低了零点三几分你居然还敢把成绩报上来。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成绩省里的重点高中是会来调的,他们会提前看哪个学生平时考得好给发邀请的,你懂不懂你差点影响了多少学生的未来,你一个人差点把学校重点班的名头都搞砸了。”
那就普通班学生收到邀请呗,反正都是学校的学生,统计升学率又不看名字。
但是当然不能这么说,刘竹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可是重点班成绩也比上学期高了。”
主任雷霆震怒:“你还在这里可是什么可是,我刚才和你说话你听到哪里去了,你明不明白什么是重点班,重点班就是要全面优于普通班的,才能叫作重点班。
你把重点班搞成这个德行,以后还有哪个家长愿意花力气把孩子往重点班送,你是想毁了学校吗?
刘竹!!”
刘竹的名字第一次响彻校园,她觉得说不定外头居民楼里都有人听见她的名头了。
刘竹一瞬间觉得有点,委屈,不,觉得主任和站在这里的自己都很滑稽,她几乎想要笑出声来,缓解自己心里这股憋屈的感情。
好在主任顾全大局,他像乡下赶鸡赶鸭子那样摆摆手说:“走吧,快回去重新判卷子把分数告诉我。我以后再也不敢指望你了,你的能力太过糟糕,不能担任教重点班这种任务。
也是我太大意了,哪怕是让新来的孙老师来呢,他好歹是个大小伙子,也不该交给你这种年轻女孩子。
你是不是每天光忙着谈恋爱,工作上的事是一点不想着啊?啊,刘竹,你是不是光忙着谈恋爱了,你还没结婚呢吧?”
刘竹不知道摆出何种尊容应对这个问题,她的开朗细腻是对朋友的,领导对下属的要求明显不是这样,她只好摆出一个自认为愧疚的笑容,虾米一样佝偻着连连说道:“没有没有。”
主任哼了一声说:“行吧,没有谈恋爱还搞成这样子,那就是完全没有概念、没有想法啊。
你下个学期开始少教点学生吧,你的能力不足以教那么多学生,我总算是看出来了。
正好汪珐珆去支教,你去接替她当班主任吧,班主任就教两个班,这个任务你总能完成了吧,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