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难书 第13章 想永远珍藏那天的晚霞

不等计时员按下秒表，围在终点的人早已经等不及冲上去交口称赞。

后头体育老师最后一棒和刘竹几乎同时迈过终点，两个人讪讪互望一眼，被神奇力量驱使着争先恐后冲上前，把自己的高个子蜷起来，懊恼地连连说自己不行，惭愧地说和您差得太远了，谄谀地说您都能和专业选手较劲了。

副校长被簇拥在人群里头，对自己赢了一群小年轻很是满意，笑得合不拢嘴，慈蔼地拍拍这个那个老师的肩膀胳膊，热情鼓励他们平时坚持运动、健康饮食，多多向自己看齐，不要总是吃那些垃圾外卖，或是抱着手机成天躺在床上，没事多去外面转转，看看我们壮丽的河山。

操场上的大人一片喜气，脸上间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场面和谐极了。

汪珐珆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不愿意去凑这份热闹，袁月旼则安慰刘竹道：“虽然比平时慢了很多，但是体育老师最后一棒也没发挥好，不要放在心上。”

汪珐珆无语地注视着袁月旼，李芸和刘竹则投去了关爱的眼神。

这样一看，袁月旼和副校长身上都有着那种理直气壮的自信，只不过袁月旼是由于见识短浅所以还保持着天真，而副校长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理所当然得强于下属。

只有学生，平时见不到什么副校长，最害怕的就是班主任，他们正在底下为教自己的老师跑得更快掐架。

乍一看，操场上活脱脱是一出幽默的黑色喜剧，副校长作为当仁不让的主角，主任以上才可以算是配角。

老师和学生皆是台上面目模糊的观众，只负责适时发出欢呼，给予掌声，跟着主角的话语做出一个个滑稽可笑的动作。

充其量可以做个一次性的丑角，用自己的人生逗趣，直到草草退场，被换上下一批。

副校长露了一手，又留下了深入基层其乐融融的美谈，满面春风地表示自己才不要奖品，都给老师们分吧，然后给前三的班级发了张盖章奖状就离开了。

这点小事不过是他顺风顺水人生里偶尔发生的一件芝麻小事，最多在学校的公众号里发几张英姿飒爽的照片，配一段激昂人心的文字，收获一波点赞罢了。

剩下的老师发完前十剩下的奖品，领着学生捡完场地上的垃圾，再把搬出来的桌椅清点归位，就组织各班学生排队放学了。

李芸被前几天差点倒下那一遭吓怕了，买了不少大枣茶和泡着喝，生怕自己再因为低血压或是低血糖晕过去。

加上天热，运动会这天她一瓶接一瓶往下灌运动饮料，等到收尾时已经憋着想去厕所，好不容易看着学生每一个都安全出了校门，她等不及回教学楼上教师厕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正在旁边闲晃的刘竹，让她先回办公室，自己则手里攥着一团卫生纸，匆匆跑向操场边上的学生厕所。

学生厕所是每天统一冲水的，和李芸老家的旱厕很像。

只是李芸家的旱厕是在院门口用几块铁皮围起的一个小屋子，除了脚踩的地方垫了两块砖头，底下直接就是被经年累月浇灌得坚硬的土地，隔一段时间掏空一次。

而学校只是不想让学生浪费水，所以做了统一冲水，从上到下都是瓷砖通铺的，每个蹲位间有一个不到一米高的矮墙分隔。

李芸憋着气冲进去，庆幸没有学生，不必面临光着口股被打招呼的窘境。

她畅快地解决完，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提上裤子，感觉天都亮了，轻松地走到兼用来给清洁工涮拖把的水龙头边上洗洗手。

这时她看见龙头旁边的墙上粘着两个挂钩，上头挂着一个半透明的粉色翻盖塑料箱，上头写着“互助”二字，一看就是孩子写的字，虽然好看工整但是带着一股一笔一划的认真劲。

她凑上去看，才发现下面还有彩笔写的小科普，还画着一堆小皇冠、小爱心。

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居然能看见温暖的人心，李芸笑了起来，想要把平时自己身上带的那些放进互助箱里，却想起挎包交给刘竹了，于是只好有些遗憾地作罢。

李芸从厕所里出来，呼吸间的空气里顿时没了臭味。

她身后的楼房上拢着水蓝色的天，连楼和楼之间的空隙都填满了这纯粹的色彩，面前的太阳眼看要完全落下，用最浓烈的深红给半片天空抹上橙粉色。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她拿出来看，是李儆轼每月底都会发来的提示她新的一个月又要开始了的消息，她第一次干脆了当地打了两千五过去，连一句例行的叮嘱节约也不想再说。

现在她只想徇着这股绚丽的颜色一直走下去，回到自己租的小家，或是永恒走在路上。

远处其她三个人竟然都还没回去，正按高矮站成一排在树底下冲她来回摆手，活像一队招财猫小摆件，晚霞的余晖自层层树叶坠落，掉在她们的笑脸上。

****梦境分割线****

刘竹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她现在陷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她竟然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不会立刻醒来，而且白天醒着的她对梦毫无记忆，梦里的她却同时拥有之前每一次梦境的记忆与白天清醒时的全部记忆。

她正坐在教室里，四周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吴老师在讲台上讲第二十三课。一个人突然坐到了她旁边，她觉得那个人很熟悉，尽管连脸都看不清，却能安心地和那个人坐在一起。

讲台上的吴老师讲着课，旁边的人突然开始张口说话，时不时重复吴老师口中的几个名字，嘴角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刘竹知道旁边的人是谁了，原来就是她自己，是几天前的她自己，或许也是过去几年里听课的她自己。

那个自己，在学校里卑躬屈膝的自己，那张只会冲别人喊这主任那校长的嘴，竟能直呼那些有着伟大功绩、青史留名的名字，全名！

简直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壮举。

梦里的两个刘竹一起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大声念着，简直要小人得志得跳起舞来。

****现实分割线****

X0XX年6月

五一放完假，立刻就是期中考试，然后就是判卷子核分，老师们开成绩分析大会，再给家长开会，一个月一眨眼就忙过去了。

天气热了起来，夏天到了，每到下午教室里就开始闷着一股汗酸与鞋臭混合酝酿出的味道。

加上要戴着口罩，老师学生都昏昏欲睡，只能大开着门窗，房顶上四个大风扇全拧到最快。

每天上课走廊里都回荡着这一层里所有班上课的声音，教室里则是无尘粉笔的灰在随着风扇卷起的气流盘旋。

刘竹对着领导撒谎说自己和袁月旼因为身体不调一直在喝中药，去了献血的地方检查，结果人家说喝过活血补气的中药这两三年都不能献。

领导自然是大骂她们误事，非得实话实说，不懂先撒个谎把任务完成，最后要她们在会上做个三千字检讨，手写上交。

考虑到袁月旼平时精致的名牌穿戴打扮，最终领导个人拍板她们两个的检讨由刘竹代表进行，不要提她那些婆婆妈妈的私事，主要反省她是如何影响了学校完成指标，一个人拖累了几百人的大事。

于是刘竹和另外几个由于喝酒喝得转氨酶上升、同样没能完成任务的男老师在讲台上站成一排，在一个年级的领导老师前头轮流检讨。

工作得越久，尊严之类的就越少被提起，不仅是因为尊严急剧减少，也是因为发现忘掉自己还有这些东西反而活得更高兴。

刘竹没打算检自己，直接从网上抄了一堆讨论奉献精神是什么的心得体会，随意拼接后交上去了。

反正一群人站在台上念的时候底下也没人听，同事们对这种事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尴尬，台上的人也只好摆出没皮没脸的姿态。

领导们想要的则是个人自己承担没能完成指标的结局，站上去本身就已经达到了效果。

这场闹剧只有袁月旼一个人走了心，对刘竹抱歉得不行，觉得是她是在代自己受过。

袁月旼不常和办公室之外的人聊工作外的事，多数在边上只是听别人说话，等知道的时候刘竹检讨稿都已经抄完了。

刘竹像往常一样用玩笑的口吻推辞，她才发觉自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报答。

想要送刘竹些礼物，可刘竹平时从不化妆，也不用香水，除了三五件外套，里面的衣服也好像一直是那几件每周换着穿。

袁月旼每次坐车或打车到医院，都是和刘竹一起坐公交返回。

刘竹吃东西的时候很开心，可也不是特意追求什么昂贵或猎奇的食物，门口卖的几块钱一大堆的小零食她也吃得开心，好像只是因为饭量大，所以吃东西看起来比别人更迫切。

于是袁月旼长久地陷入苦恼，时刻关注着刘竹的需要。

李芸作为班主任，烦恼就更多了。

她周二到周四晚上要做家教，运动会那天是周五，又连着假期，她早早回到住的地方，敷了一张面膜保养自己被晒了一整天的脸，在床上舒服地摊开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经过了快三小时，面膜早就全干了，她赶紧起来洗脸，暗暗后悔脸上的水分反而都被面膜吸走了，全白搭了，亏她还特地用了一张更贵的美白面膜，这下五块钱打了水漂。

等洗完脸，她又急急忙忙抹上护肤品补充水分，再一看手机，才发现半个小时有快四十个未接电话，都是一个家长打来的。

李芸赶紧用温柔的声音专业的语调打回去，一问才知道是家长发现学生还没到家，电话也不接。

男孩妈妈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指责班主任连学生安全到家都不能保证，甚至最基本的家长电话都不接，实在是玩忽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