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难书 第10章 价值的评定标准

过去了十来年，教材看起来倒还是和刘竹上学时用的一样，她一看到排版就立刻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把历史书上的插图前言都用涂改带都涂了，好在上面抄大段论述题的日子。

这会儿已经讲到了二十三课，眼看着再晚点这本书就要讲完了。

刘竹夹在学生中间，因为个子高大看着很是醒目，她虽然没绷直，坐得也还算端正，时不时无声重复一下讲台上吴老师说的几个字。

有口罩遮着，刘竹的上半张脸乍一看不动声色，只是仔细看，每次偷偷做完口型，她都会露出一个得逞的表情，心满意足得甚至有些心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天吃的安眠药，伴随着书本翻页的声音，她恍惚之间看见波涛一次次涌来，在眼前破碎。

下了课，刘竹站起来冲讲台上的吴老师挥挥手，吴老师也冲她摆摆手示意，于是刘竹夹着本子潇洒地走了，脚步轻快。

下节没课的时候她一向不着急，加上刚从都是人的教室里出来，被走廊里清新的空气一激，她感觉那股微妙的眩晕感顿时消失了，人清醒不少。

她故意放慢了速度磨蹭着走，看到窗外风和日丽，想着要不要去操场上转转。

快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刚好碰到边走边聊的李芸、袁月旼和汪珐珆三个人。

四个人虽然平时在一个办公室，也只是各忙各的，最多判作业时聊几句不咸不淡的日常。今天倒是难得能凑在一起，又都聊得正起劲，于是干脆都放下手里的东西到操场上去走走。

眼看着月底要开运动会，操场上一个班主任正趁着体育课给自己班排练入场，几个人就凑在另一边。

刘竹和汪珐珆都喜欢运动，两个人说起运动会最后的教师接力跑，索性一起比着跑起来，跑着跑着突然互相开起了玩笑，不知道谁先开始伸手戳对方的痒痒肉，于是两个变成一边跑一边伸手咯吱对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袁月旼和李芸站在跑道外，头上戴着帽子防晒，一起看那边的方队表演。

只见几十个学生排成方队，穿着统一订制的半袖，有的举着红伞有的拿着花环，不断变换拼出各种图案，前后又有几个人举着巨大的彩色气球，队伍上头还有个东西在飞。

李芸盯了半天没看出来，袁月旼告诉她：“无人机。”

李芸越看脸上苦意越浓，凡是活动都有打分，最后和班主任工作成绩挂在一起，每次评先进评职称都要看。

别的班准备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自己班的学生穿着校服，一手举一只单价两毛五的小红旗走到领操台前头，停下合唱几句，最后领导会给谁打高分不言而喻，毕竟去年就是这样。

这些活动有的班里家长们积极筹谋，都准备好了再和班主任商量，至于自己班里没一个人表示，那么孩子也只能听李芸的。

李芸自己不懂什么艺术，又不能花钱，索性放弃这一项，在活动上凑合，狠抓学习成绩。

李芸想，反正老师最后看的是教学，还得以成绩决胜负。

刘竹和汪珐珆闹累了，停下来，几个人又一起站在树荫底下。

刘竹用手扑棱着扇风，巴不得立刻放学出去买根冰棍回来吃。汪珐珆也大喘着气，还不忘再伸手戳刘竹一下，笑道：“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玩玩，可惜这几年哪也去不了。”

袁月旼看刘竹和汪珐珆汗顺着脸往下滴，想抽张纸巾给她们，却想起自己的包还在办公室，只好作罢。

她最近开始按着医嘱减少药量，虽然只是这两周把药量减了一点，就已经觉得身上松快不少，连性格都好像更开朗了些。

她听汪珐珆这么一提，也兴起了玩心，问李芸：“今年咱们研学去哪呀？”

李芸说：“哪也不去，今年所有学校都去不了。”

刘竹也不免失望，虽然老师要一眼不错盯着学生，但是每次研学她都还像小时候春游一样激动，她失望地拉长声音问：“为什么呀？咱们这管得也不像有些地方那么严啊，再说不是要拉动经济，这两年正鼓励多出去消费呢吗？”

李芸说：“之前假期的时候有外地的游客来玩，私人的设备本来就不合规，又要超额可劲儿用，结果就出事了。一开学就给班主任开会说了今年所有学校的研学全部被取消了。”

听见有人出事，大家一时惋惜起来，感叹命运无常。袁月旼说：“咱们去的可都是认证了正规的地方，没想到竟然也会因为这个不许了。”

刘竹哼了一声说：“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谁提出问题就解决谁，不比解决问题方便多了，老法子了。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出错的余地，成绩就是开会拍的照片，怎么不算好办法呢。”

李芸笑她说：“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咱们连根头发丝都够不上。都是为了学生，人家好歹算个脚丫子。”

袁月旼说：“反正只要有风吹草动咱们就得草木皆兵，毕竟人命关天。”

刘竹说：“也不全是，比如说自口就不用特别处理，底下随便哪里发个声明谴责一下当事人不负责任、不懂得尊重生命就行了。

所以平时处理问题的人特别喜欢自行了断的，给他们省了多少事。

人的过失导致的意外或者故意为之的事，牵扯很多人的，才会有专人处理。

要是调查完发现能归为天灾，那就是有人可以逃过一劫了。”

刘竹开玩笑说：“所以要是有一天我不想活了，我肯定搞得轰轰烈烈，好好恶心那群人一把。”

李芸在刘竹背上狠狠拍了三下说：“呸呸呸！”

刘竹笑着对李芸说：“还挺迷信的，要是随便说的话都能成真，我早死八百回了。”

汪珐珆也不禁感慨道：“都说生命无价，可是大学生就不这么金贵了，高中生略好一点，还是小学生和初中生被看得更重，其中小学生的事又总比初中生更受关注。为什么呢？”

大家一时没想到原因，呆站在一块，都不说话，方队操练的激昂音乐循环成了背景音。

还是袁月旼不确定地先开口说：“难道是因为小学生还有很多可能性说不定能成为很厉害的人，但是越往上一个人的上限就越明显？毕竟从整体考虑，肯定是能创造更多价值的人更值得优先保护。”

汪珐珆说：“那有的人都成硕士博士了，肯定不一般，且不提培养他们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他们将来能创造的价值肯定也不少，他们的事还不是大家茶余饭后说说、叹息一番也就算了，连个响都没有。但是你看要是小学生出了事，负责人肯定要被捋下一串。”

李芸猜测：“难不成是因为大家肯定都得上小学、上初中，但是再往上每一轮都要刷下大批的人。

人都只关心和自己相关的事，所以肯定是关注小学初中的人最多，毕竟自己家里肯定都有孩子要上学呀。

但是像硕士博士，那都是几千个人里才出一个，干的又都是一般人听都听不懂的活，和自己生活无关的事大家肯定都不感兴趣嘛！”

刘竹用刚才她说过的话揶揄她：“头发丝都够不上，关注不关注有什么两样，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氛围之中的沉重一下被打破，大家都笑了起来。见到听到的苦难多了，人也就只好习以为常，才能继续装作无事活下去。

其实细看，这些苦难全都发生在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身上，今天是他，谁又能保证明天不会是自己，也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引用自唐代罗隐的《自遣》】。

这时工作群里来了消息，李芸拿起来一看就哀嚎起来：“哎呦，血液紧张，四十五岁以下青年教师五一假期结束之前都要去献血。我可真受不了，时间怎么不过得快点！赶紧到我老了的时候吧，到时候这些事就再也找不着我了。”

汪珐珆安慰她说：“献血没什么的，我差不多每两年献一次，平时好好吃饭、坚持运动的话献完没什么感觉，就是抽血的时间比较长，的确很吓人。”

李芸还是惴惴不安，心里纠结抗拒得不得了，只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带着何种心情，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袁月旼想起自己吃了几年的药，现在也还吃着，恐怕一时半会献不了，她赶紧望向刘竹。

刘竹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刚好快到放学的时间，李芸拉着汪珐珆回教学楼给学生排队放学，刘竹和袁月旼落在在后面。

袁月旼问刘竹：“吃着药不能献血吧，但是咱们吃的药恐怕不能空几天不吃，我前几年有一次忘吃过了几小时差点没晕过去，那怎么办呢？”

刘竹按住她的胳膊说：“就是几个月不吃恐怕也不行，咱们吃的药基本都有镇静安眠的作用，哪怕有一点没代谢掉，万一输给做手术或者用别的药的人那还了得。”

袁月旼呼出一口气说：“那怎么办呢？不去肯定得给个理由，要不偷偷找发消息的领导说一下咱们的情况？”

刘竹正色道：“千万别。大家可不管什么是植物神经紊乱，上午听见神经俩字，中午不等吃完饭咱俩就得被传成精神病，要不了晚上从学生到家长就会听说有俩老师疯了。”

袁月旼问：“现在很多人对抑郁症焦虑症这些神经问题已经有了不少认识，很多人会为生病的人说话。学校也经常让咱们开精神健康班会，搞一些上网学习，咱们不至于撒谎吧？”

刘竹赶忙说：“人家宽容维护的那是自己喜欢的名人，可不是和自己无关的无名氏一二三。

连自己孩子生病认为是装的，只觉得是想逃学的也大有人在。

何况是自己的下属、自己孩子的老师，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