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很多年后。他想。
天青色海浪折叠如纸,海鸥羽翼柔软掠过,荡开一层又一层大雪。希芙娅·斯图维特·布莱德曼展开双手走在滩岸末尾,指间触摸风的轨迹,裙角长长,被水波托浮,像奥菲莉亚坠入水中时蒙受的轻盈白纱。
而他在看她。
纳斯托夫斯基在看希芙娅。
她在海边漫无目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不知道是否在思考宇宙中究竟有哪个角落生长一万亩郁金香,每一步都扬起水花,夕阳下有大片大片金黄的颜色在水上晕染开——她也是金色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静静的,静静的。
他知道等到她从几万光年外的绚丽星云中回过头来时,她会望向他,会向他伸出手,而他将走向她,没有迟疑,像弗兰茨走向铡刀下的命运。
他不是弗兰茨,或者更恰当说他们之间从来只有一个皇帝。
如果茵内丝爱的是佩德罗就好了。
她一向管他叫各种奇奇怪怪名字,那种布莱德曼特有的乱糟糟兴冲冲又轻飘飘的狡黠。纳斯托夫斯基,阿纳托利,尼古拉,托利亚,福珀斯。
当然也有列卡,列卡列卡,我们都知道的、灰霾天空下流着血死去的列卡,有宝石一样深红色眼睛的列卡。
最早只有希芙娅用这个词来称呼他,仿佛他的确是笔下的男主角,可怜的多余人,高洁透明品格,被她所喜欢的那种。
所以每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他都会想起她浅灰色瞳孔,想起圣彼得堡厚重沉闷的雪,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涅瓦大街,想起天鹅,想起白鸽,想起图书馆,想起寄错的情诗,想起红菜汤与普希金,想起大提琴和向日葵。
……他会想到她。
“列卡。”希芙娅回过头来,烟灰色眼睛,伦底纽姆秋日清晨的雾霭。她呼唤他,声音压得低低,柔和虚无,似乎即将被吹散在飘摇的海风里。
纳斯托夫斯基走向她,沉默包容。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说,竟然很像个正常交流的开头,没有责怪,没有好奇,“列卡,你没有写下回信啊。”
于是他知道希芙娅还是这样,他的好姑娘,他的白鹤。安静时像个精灵,发问时像个暴君。
“但是您邀请我了。”纳斯托夫斯基侧过脸,像有一千只白色羽毛的飞鸟从他的眼睛中飞出来。
希芙娅慢慢从水边向细腻的沙滩上走去,自顾自的,不管他愿不愿意跟上。
“我写信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来。只是写给你而已。”希芙娅偶尔提一提象牙白的裙角,让人很难意识到她已经三十一岁。
她就是一百岁也还是希芙娅。
希芙娅,希芙娅。他忽然沉默下来。事实上,在最开始相遇的长篇大论后,他们之间往往是用沉默来交流,沉默就能传递,沉默就能懂得。
她不说话,明白他所有心绪。
纳斯托夫斯基注视她近在咫尺背影,“您寄信给我,我又怎么能不来。”
“我喜欢这个。”希芙娅想了想,指代不明。
那些轻快的弹舌音被她念出来,像闪闪烁烁的玻璃珠子滚落。
是的,我也喜欢你。
即使今天是你的婚礼,你的庆典,你盛大又荒谬的快乐。
纳斯托夫斯基看她忽然迈开步伐向岸上跑,飘飘忽忽,跑向那个正在等待她的人——唯一有资格等待她的人。
她为什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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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爱我?托尼斯塔克想
他的婚姻,他的爱人,他的期待。
换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这样想——斯塔克理所当然值得全世界的爱——但这个人是希芙娅·布莱德曼。
希芙娅。希芙娅。希芙娅。
教堂所有绚烂色块在他眼中混为一谈,空气仿佛渐渐稀薄起来,带来轻微的醺醺然般的窒息感,让他引以为傲永不止息的思维仅仅以一个不可想象的速度缓慢运作。
“Sì, lo siamo.”他听见自己说。
“Sì, lo siamo.”他听见她说。
是的,我们愿意
“Ciò che Dio ha unito, l’uomo non separi.”
遥远的圣歌空灵回响,似乎是圣经中某个截面栩栩如生降临。
上帝会祝福我们吗?
祝福一个诗人、妄想家、浪漫主义疯子?
祝福一个商人、科学家、唯物主义天才?
托尼斯塔克注视着希芙娅像灰水晶一样的眼瞳。有许多、许多目光此刻正落在他们身上。
有的来自朋友,有的来自亲人,有的来自师长,有的来自同伴。
他知道他身处圣安娜斯塔西娅教堂……却如同置身无穷星海之间。
宇宙里所有星星都向他下坠,见证他此生唯一的、仅有的婚礼。
在宗教的祈愿与世俗的保护下,希芙娅·斯图维特·布莱德曼同安东尼·爱德华·斯塔克于四月末尾结为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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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
甜品店璨蓝风铃被推门而入的人扰乱,只是无比寻常的一个动作,与此同时纽约市成千上万的地方都会发生类似事情,一颗沙没入钢铁的绿洲。
可惜店太小了。哪怕这是一家托尼斯塔克无意中发掘并认可的甜品店,这里依旧只能在拥挤繁忙的布鲁克林占用一小块空间。
所以,毫不意外的,命中注定的,珍惜自己宝贵时间创造比黄金还贵重的存在、即将要起身离开的斯塔克先生,还是能从柜台的右边清楚听到来者柔和低哑的说话声。
“……有吸引力的一家,我保证。”她一边推门一边向后面那位毫不绅士且神情冷淡的男性解释,“但布巴斯提斯只有猫。”
嗯,埃及。托尼斯塔克无时无刻不高速运转的大脑顺便从他实验室里的数据中分神想,毕竟思维太发散是他天赋另一面的小小捉弄。
“我真希望你没有被沙子塞住脑袋。”步入室内环顾一圈的瘦高男性冷冷道,“但现在看来说不定了。”
“好吧帕拉塞尔苏斯,”她眨眨眼睛——这个轻松表情由她做出来竟然也低沉湿润的,“你要用葡萄酒佐餐吗?配烤布蕾?”
说刻薄话是要看天分的。托尼斯塔克被逗笑了。这种置身事外又能观察他人的愉快感让他不恰当地从裹满糖霜的甜甜圈上抬头,向这个语言锐利又散漫的女士投注一瞥。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不该去看的一眼。
她脚步声稳定仿若恒星,在玻璃柜晶亮灯光前略略皱起脸挑选果酱口味,从草莓到芒果,孩子气姿态。然后因为布蕾丝绸口感而快乐,轻易轻盈,难见难得。
因此她就笑,那种寡淡的忧郁的安静的笑,一时间甚至很难辨清情绪,与她美丽词句格格不入,旧时代苔藓痕迹,深绿群青,楼高不见章台路。
砰、砰、砰。
这是什么声音?
砰、砰、砰。
原来他心脏剧烈颤抖。
她低下头,深黑色长发微微荡起涟漪,像空气中一瞬间开出一朵花,指尖拎起浅棕牛皮纸袋,同陪伴者开随意玩笑,“如果你是德国人就好了。”
“看来我不是,”那个人不轻不重回刺,“过度饮食记得去叫车。”
“不由你接诊吗?”
“需要我在你伟大的头颅上开一刀?”
“那我很遗憾。”她轻轻叹气,和风铃声奇妙重叠,“本来还想给你寄库纳法呢。”
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他没有再听见了。他们就这样和谐地、自成一个世界地走出门去。
天体轨迹偶然交错。人与人这样相遇,人与人这样路过。
托尼斯塔克自始至终从头到尾,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坐在五米外看着,看着,几乎是陌生新奇感受。
她身影离去,宛如星轨逃逸。
不知道自己使谁的目光停驻,不知道自己使谁浪费了被旁人视为珍奇的三分钟。
就像一滴水坠落,以至于春天崩塌。
叙事顺序大概会颠倒一下。
重申一遍乙女向事实,只能确定最终CP,中间发生什么是未知的。
借用莎翁《第十二夜》一句话:“我们都是人生这场苦旅的流浪者,而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并不完全代表本文,但某种程度上象征了男女主相爱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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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烤布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