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2章 重逢

琴芷嫣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黑暗中飘荡了很久很久。

那种轻飘飘似鸿羽般安宁祥和的感觉，是她许久都不曾体会过的。琴芷嫣沉醉之余，难免从中回想到一些往事，再想到间接令她陷至如此境地的路招摇，不由就有些恍惚。

是的，自从多年前路招摇随厉尘澜而去后，她便鲜少再有如现下这般轻松的时刻了。当年那两人先后离去，导致门主之位空悬，几位山主为保万戮门免受动荡，便一致选择推她上位。而尘稷山上下只道她由两位门主亲自教导，也算是继任门主之位的不二人选，因此对于这之后她顺利登上万戮门护法一事，倒也没有出现什么质疑的声音。

这护法一职，自然是琴芷嫣力排众议，自创出来的。可门主既已不在，这护法，又是护哪门子的法？

他人只敬佩她登上高位亦不忘前任门主提携之恩，可他们之中却无人知晓，在经历了透骨的绝望后，自己那副淡定从容的面孔下，早已不复昔年的温和良善。

那个名为琴芷嫣的躯壳，曾被路招摇夸作修行好苗子的躯壳，如今早已被满怀的不甘与无望所填满。所有的爱恨嗔痴，也皆随着路招摇的一去不回，渐渐掩饰在一副淡然的皮囊下。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而戴着这层假面的琴芷嫣，她一门心思要等路招摇回来，自然也不会行差踏错，做出令对方失望的事。这是她对那人的承诺，自当好生履行。

可是如今，她却有些茫然了。自己已遵守承诺，将万戮门打理得很好，甚至达到了厉尘澜在时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然而路招摇为什么还是不肯出现？对方现在……又在哪里呢？

自己隔了这么久才来找她，她还会愿意与她相见么？

琴芷嫣的诸般思量，无人能够解答。而待她思考至最后时，那股轻飘飘的感觉也已经变得愈发明显，意识飘摇之际，琴芷嫣不禁想道：死，原来竟是这样解脱的一件事……早知如此，她便该早些来找女魔头了……

那句带着些许遗憾的喟叹一落，琴芷嫣只觉灵魂一重，直像是从高空重重坠落下来，而后像是撞进了什么东西里，意识一沉，便陷入了无穷的黑暗。

过了许久，琴芷嫣才恢复了一些知觉。

她是被冻醒的。甫一有了知觉，便感觉一股寒气入体，还不待她施个暖身的术法，紧接着便觉得额角也有些隐隐作痛，抬手一摸，竟还渗着血。

自己这是在哪里？

琴芷嫣尚有些捋不清楚如今的处境，事实上由于身体受了伤，她此刻甚至连五感都有些模糊。本想闭目修养一下，再作打算，可下一瞬，瞥见周围一片晃眼的素白，再联想到周身的阵阵透骨寒凉，她才有点觉得熟悉。

这个地方怎么越看越眼熟？好像是她大伯父琴千弦辖下，千尘阁中的……素山迷阵？

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难道……

还不待她想办法验证内心的猜测，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像是踩在雪里，又似踩在她的心上。听到这个熟悉的脚步声，琴芷嫣心中陡然一亮，勉力睁眼，果然看到一个红衣身影在向自己走来。

看到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红衣女子，琴芷嫣痴痴笑了，紧接着眼中便蓦然涌起一阵热意，好容易才将其控制住，没有让它轻易落下来。

那样太没出息，会被女魔头笑话的。

她这样想着，眼神却定定望着路招摇，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见对方裹挟着一股迫人的寒气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琴芷嫣心中也再无初遇时对她的惧怕之意，只是悄然站起身来，期盼着对方能走近些，再走近些。

令她失望的是，与她留有一段距离后，路招摇便停了下来，冷眼打量一番周围后，只冷哼一声，道了句：“原来阴曹地府长这样。”

虽然不知二人的再次重逢为何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但琴芷嫣心中已被满满的喜悦充斥，一时也没有去细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轻声问道：“你是谁？”她好怕这只是个梦，像从前那样，一醒来，路招摇就消失不见。

那句疑问很轻很柔，轻柔到让路招摇觉得，眼前人平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子，不由就产生了一丝好感。又见琴芷嫣看向自己时不慌不乱，俨然一副见熟人的态度，路招摇心里不禁对她起了一丝兴趣，玩味一笑，反问道：“小姑娘，你又是谁？”

倒是将这个问题又抛了回去。

见她这样问，琴芷嫣抿唇浅笑，原本见着路招摇苍白面色时的担忧心情也渐渐舒朗开来。见那女子竟对她展露一笑，她心中的喜意终于冲破理智，缓缓自心头蔓延开来。

紧紧盯着路招摇的脸，她轻声道：“我是琴芷嫣，千尘阁阁主琴千弦……是我的大伯父。不知阁下是……”

相识多年，她当然不可能认不出路招摇。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只想听那人亲口承认。

承认自己是路招摇，承认她们终于再相见。

不同于她平静面容下的暗潮涌动，对面的路招摇心思可谓简单之至。见琴芷嫣自报家门，她面色微怔，心里只暗暗想道，哦，难怪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原来是故人的侄女。

由于琴芷嫣还等着她的回答，她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轻挥广袖，眉宇间的傲然一览无余，回道：“我姓路名琼，字招摇，就是建立了尘稷山万路门的——”

“女魔头……”琴芷嫣颤声接道。

许是得意于这个霸气侧漏的称呼，又许是见琴芷嫣知晓自己名号，却又没有露出以往她所见过的那些或厌惧或谄媚的眼神，路招摇心中开怀，难得露出一笑，素来冷淡玉丽的面容，在此刻看起来竟也平添了些亲和之意，无端令人觉得亲切。

琴芷嫣只听见她轻飘飘说了句，“对，我就是那个女魔头”，眼中的热意便再也忍不住。憋了许久的两行清泪，在此刻也终于沿着面颊缓缓滑落下来。

她终于见到了路招摇。

在时隔多年之后。

如果这是一场幻梦，真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